“咳咳!”
萧芷柔话未说完,腾三石的眼神陡然一变,他担心好不容易出现转机的形势再度恶化,于是连忙打断:“依老夫之见,潘家之祸徐仁首当其罪,如今他身首异处,正应因果循环,报应不爽的昭昭天理,对潘家……也是一种交代。更何况,人死不能复生,我们又何必妄生恻隐,重揭潘家的伤疤。”
虽然腾三石的一番话听上去至公至允,看似怜悯潘家的遭遇,实则却是为龙象山撇清罪责。
在场之人都不是傻子,任谁也听得出腾三石的弦外之音,无非是希望潘家的复仇到此为止,徐仁之死即为终结,不要再牵连其它。
“常言道‘解铃仍需系铃人’,潘姑娘作为潘家的子孙,亦是柳少侠的朋友,理应看得出龙象山的诚挚歉意与悔过之心。”唐轩用一双深邃的眸子直直地盯着心思混乱的潘雨音,一字一句地说道,“潘姑娘,徐仁曾害得你们家破人亡,他虽是龙象山的人,但行事如此狠绝却并非圣主本意,皆因其生性凶残,自作主张,方才闯下弥天大祸。虽然徐仁位列龙象山十大无常,是圣主的得力心腹……虽然他这些年忠心耿耿,不避生死地为龙象山立下汗马功劳……但功是功,过是过!圣主一向奖惩分明,断不徇私。今日,圣主强忍内心的不舍,枉顾众弟子的苦苦哀求,决心挥泪斩马谡,用徐仁的首级告慰潘姑娘逝去的亲族,对于这样的结果……你可满意?”
“这……”
“有道是‘冤家宜解不宜结’。逝者如斯,可潘姑娘及令尊令堂令兄仍要好好地活下去。更何况,潘家一向老实本分,又何必一直纠结于江湖恩怨,为自己徒增烦恼?”司无道故作善解人意地劝道,“潘姑娘蕙质兰心,深明大义,必能体谅我家圣主的一片苦心,更能明白凡事以大局为重,切不可因一己之私而累及无辜,更不可因一时意气而为中原武林……埋下祸根。”
“这……”
唐轩和司无道一唱一和,可谓恩威并用,软硬兼施,直令城府尚浅的潘雨音六神无主,方寸大乱。
更为致命的是,在场之人大都知晓其中的利害关系,柳寻衣一旦与龙象山撕破脸,势必如腾三石所言“牵一发而动全身”,届时受到波及的绝非柳寻衣一人。
再者,云追月对萧芷柔一往情深,倘若将其逼上绝路,天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事情。还有一个“父女情深”的云剑萍夹在中间左右为难,柳寻衣的日子也必然不会好过。
无论是出于公心,还是出于私欲,如腾三石、谢玄这些平日标榜正义秉直的大人物,如萧芷柔、云剑萍这些本性纯善,易生悲悯的女子,哪怕是我行我素的秦苦亦或无所忌惮的唐阿富,这一刻皆不出意外的统统失声。
或保全自身利益,或出于大局考量,或维系亲情关系……心思各异却极具默契,暗怀冲动又默不作声,只用凝重而复杂的目光望着潘雨音,眼睁睁地见她孤立无援,楚楚可怜,却无一人愿意开口替她解围。
无论他们是否承认,事实上,此时此刻在场所有“旁观者”都不再是中立,而是不约而同地站在云追月的一方,用沉默的态度与关切的眼神,一起向潘雨音无形施压,迫使她主动松口,进而冲破柳寻衣心里对于接纳云追月的最后一层阻碍。
毕竟,依眼下的局势判断,柳寻衣与云追月握手言和,对所有人皆利大于弊。甚至对柳寻衣而言,接纳云追月就意味着保全云剑萍,同时减少一个潜在的江湖劲敌,同样是利大于弊。
此事,再一次印证洵溱对人性的评价“算计不一定是坏事,也许只是出于更多的考虑”。
可悲的是,当大多数人考虑的方向趋于统一时,大局便已形成。而与大局不符的一切考量,无论是少部分人的利益还是某些受害者的感情,都显得十分单薄脆弱,莫说殊死抗争是冒天下之大不韪,即使只是哭诉与反驳,也会变成一种自私自利,不识大体的过错,遭受千夫所指,万人唾弃。
大局之外,根本无需区别善恶是非与对错黑白。因为,牺牲几成定局。
所谓形势所迫,对有些人是敢怒不敢言,对有些人是想说不能说。对潘雨音而言,却是看似可以选择,实则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
眼下,矛盾已转,风向已变,不再是柳寻衣肯不肯接纳云追月,而是潘雨音肯不肯原谅龙象山。殊知,她若坚持对罪魁祸首追究到底,立时沦为利用柳寻衣的侠义之心而破坏他们兄妹感情、连累无辜的人受难、为中原武林埋下祸根的“天下第一大恶人”。
细细想来,造成现下的局面,除唐轩和司无道的此唱彼和,腾三石的推波助澜外,柳寻衣对云剑萍威逼利诱的动摇与妥协,同样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
一众英雄好汉,因感情与利益的复杂交织而相互制衡,最终将全部重担压在一个无门无派,无权无势,甚至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身上,实乃滑天下之大稽。
恃强凌弱,大家说起来满腔义愤,做起来却是得心应手。此一节,腾三石、谢玄之辈与昔日的清风、凌潇潇之流,无异。
想来,过于正义耿直的人,大抵在群魔乱舞的江湖难成气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