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原之上,就这么一块碑,一堆骷髅头,再也没有多余的文字去叙述这里发生的故事,以及故事的过程。其中没有自吹自擂,也没有恐吓威胁。
然而,越是如此一板一眼地讲条款道理,越是让博陵崔氏的子弟感觉如在冰窖。
半个月后,疏勒王城,如今的碛西州城,操着各种口音语言,前来州城报备的大小部族首领,数量逾千。
哪怕是在州城脚下种地的疏勒人,想要在外放牧牛羊,也会本能地先去衙门报备,衙门会给他一张纸,上面会写着,某年某月某日,碛西州城某某氏,于某某地放牧。
然后上面会有两级单位负责人的签字,还有两级单位的印章,至于碛西州城某某氏摁的手印,那就不必多说。
至于最早的故事,被人传扬出去,编排成多少个传奇故事,那是后话。但是自此时起,崔懂作为“治安监察史”,很清楚草原上除了“孤狼”,大小部落,只要是迁徙,都会规规矩矩地前来报备。
没人会选择冒险,用自己的全族性命,去赌唐军的横刀会不会落下。
至于唐军所能触及的范围内,同样没人愿意拿本族的习性,去碰撞唐朝的“法度”。因为唐军不会听你的解释,也不会和你争辩,只会像安菩一样,扔出一句不带感情的话,然后再扔出一块石碑。
该镇的镇,该压的压,如果有本领挣脱唐军的镇压,那也是本事。当然,前提是要有这样的本事。
“让本督说个甚么雅文雅语,老子说不出。本督当年在务本小学都没正经听先生讲课,甚么‘仁义’,至今也不曾弄明白。但有一个,本督兄长说过,凡事不能一概而论。对不同的人,用不同的法。对特殊的人,用特殊的法。”
程处弼大马金刀坐在上首,办公的地方是个透气的屋棚,四周都是大树,哪怕是白天,也能阴凉不少。倘使咬咬牙,再弄点冰块,那自然是更好。
冰块自然是没有的,不过穿的简单利落点,倒是可以。别说程处弼自己,就是跟着办公做事的博陵崔氏子弟,同样短袖短裤一双木屐。倘使要出去,至多就是罩的素色斗篷,也有省钱的,用麻衣披着,远远看去,仿佛家里死了亲人……
“现在那些个算学先生,讲甚么分析。老子也分析,也将算学,只不过,本督的账,算起来和你们是不一样的。我兄长说‘具体问题具体分析’,那末,你们这些读过书的,便说说,对碛西,对西军,甚么又是问题,又该如何分析呢?”
看着博陵崔氏,以及和博陵崔氏一个性质被流放至此的年轻人,程处弼看到他们一脸复杂的表情,直接道:“你们眼里的问题,便不是为西军琢磨,甚至连给朝廷琢磨,都没有。至于分析,更是谈不上了。本督的兄长便不愿意和你们来去,你们是劳心者,劳心者只要去治劳力者,便成了好事,还要甚么分析?对不对?”
这话听着极为刺耳,然而不管是博陵崔氏还是别家,都没有开口争辩,哪怕心中不爽,也只是低着头,任由程处弼说话。
“形势比人强,你们也有低头的一天,还是在本督这个莽夫面前,唯唯诺诺伏低做小,俨然是妻妾,着实可怜。可见,也有说话不算的时候,也有听别人说话的时候。而我,在这碛西,偏又不用你们的故智,你们肯定是不痛快的,然而,不痛快憋着!”
程处弼嘲弄地扫了一眼:“唐朝法度,西域规章,你们家传的道德文章是做不了主的。在这地界,能做主的是本督,还有西军的刀,西军的箭。”
“眼见着突骑施人死了,你们心生怜悯,这个老子懂,君子远庖厨么。可你们给老子听着,将来不但有突骑施人死,还有疏勒人要死,甚至还有唐人也要死。你们哪怕无比不忍,也要忍着。因为,这就是本督的办法,也是本督的分析。”
啪,将茶碗随手丢在桌板上,程处弼环视众人,“你们可以不听不问不痛快,但是,谁敢不做,老子就分析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