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羽箭破空而去,没入远处草丛,听得有人一声闷哼,随后再无声息。
这一夜不知填装了多少支羽箭,手指上的伤口痛得麻木,身旁越来越多的剑卫倒下。血色深入泥土,凝成绛紫,又覆上一层新血,层层叠叠,看得人触目惊心。
可那些秦军却像怎么也杀不尽,一批接着一批,似乎不将九嶷的人尽数歼灭,便不罢休。
解忧分明早已体力不支,却还倚着身后的屋柱苦苦支撑。
满目皆是火光,人影幢幢。也不知是不是又一批秦军到了。
有马跃上石阶,急急跑近。
解忧机械地举起手中的弩,一夜的厮杀,履着一线的生死。已经将她练得只需听声便可校准箭支。
“忧忧。”景玄挥剑将激飞而去的箭支打偏,声音哑得很,不能高声,“并非秦军,勿怕。”
解忧轻舒口气,手中脱力。累得跌坐在地。
一人飞身下马,“已擒获燕姞,九嶷无患也。”
“多谢。”景玄哑着声简短地应了一句,俯身抱起解忧,“少待。”
解忧累得一丝力气也没剩下,只带着死里逃生的欣慰弯了弯唇,便睡了过去。
…………
这一觉睡得很沉,解忧连梦都没有精力去做,是十余年来难得的安稳。
醒来的时候已是午后,身上溅满了血的衣衫已经换过,右手拇指上缠着干净的纱布,手臂酸得半分都抬不起。
解忧窝在被中,定定看着帐顶发怔。
沉稳的脚步声慢慢走近,直到停在了她的身畔,解忧才转过眼,浅浅笑了一下,“忧不需跳重华岩矣!”
“自是无需。”景玄只穿着浅色的中衣,在她身旁坐下,抚着她的额角,声音听来还有些疲惫,“昨夜怕么?”
“……”解忧抿抿唇瓣,想一想,在枕上缓缓摇头,“不怕。”
她又不是第一次面对死亡了,大不了就是这一回痛一些,也说不上是怕……
“忧忧……”景玄顿了一下,手转而抚上她的面颊,看着她很认真地道,“忧忧为人,人有七情,喜怒忧思悲恐惊,会哭会闹,怎会不怕?”
“……是么?”解忧偏过头,眼睛有些酸涩,却流不出泪。
这样的话,她似乎也听过几回呢。
“这样的病,怎么会不想哭?”
解忧霎了霎眼,为什么不哭,为什么不怕?其实她也不明白。
似乎她戴着一张假面,将一切情绪,都掩藏在了一个隐忍的外表之下。
分明想要失声痛哭,分明想要不平地呐喊,却只是徘徊在脑中,口中永远只是讷讷。
从前每日只以出诊为务,这样的感受还不甚分明,近些时日坎坷不顺,心口时常闷闷的,曾经熟悉的感受愈发强烈了起来。
“忧忧……”景玄见她默然不语,凑近了一些,轻轻触了触她的面颊,有些担心地看着她。
解忧微阖着眸子,恍惚中似乎听到有人轻轻叹息:“这样的病,想到寻死才是常态啊……”
不禁打个激灵,怔怔抬头看向景玄,动了动唇,却没有说什么。
“忧忧?”景玄伸手探入被中,揽了她双肩,将解忧扶出被窝,“可醒了?”
解忧掩下眸子,将方才的狐疑和惊讶压回心底,动了动另一只不甚酸痛的手臂,单手利索地将中衣的系带系好,慢腾腾地下床。
心中暗暗疑惑,究竟是什么样的病,常态竟是令人想要寻死?
而且她不明白,她曾是一个那么喜欢花花草草的人,这样的人,又怎会寻死呢?
景玄见她神情有些恍惚,只当她昨夜累着了,此时尚未完全清醒,没有在意,取了一旁屏风上搭着的外衣为她披上,“招摇之围已解,司马将军接到文书赶回,恰遇项将军驰往九嶷,并作一处,一道前来,已尽歼秦军。”
解忧木然点头,走至帘子前,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招摇如何解围?秦军为何弃招摇而攻九嶷?”
虽然她断定焚山的大火不会对招摇造成什么严重后果,但秦军也不至于一招不成,就放弃了攻克招摇的计划。
“汝兄。”景玄低眸,缓缓舒口气,“汝兄遣楚墨相助招摇,故秦军避其锋芒而去;恰燕姞与秦军勾结,因而秦军转入九嶷。”
“吾兄?”解忧怔怔霎了霎眼,随即摇头,“绝无可能。”
“千真万确。”景玄肃容,楚墨先前还只是帮助守卫无假关,既不愿将这一座重要的关隘交与秦,亦不交与楚,始终维持着中立。
不想这一回,楚墨竟会出手解去招摇的围困,这分明是偏向了楚,难道真是因解忧之故?
“绝不可能!”解忧一甩帘子,跌跌撞撞地冲到正堂,也不管堂中乌压压的一屋子的人,径自抢到项梁面前,“项将军,招摇之围因何得解?!”
她这一声问得十分凄厉,不仅项梁抬头看向她,一旁司马尚和相夫陵,还有一干三三两两聚成一堆的谋士,全都停止了交谈,看向她解忧。
项梁本不耐烦这些娇滴滴的小姑娘,但他知道解忧就是他大为赞赏的那少年医者,又听闻她昨夜以弩射杀了十余名秦军,对她的好感再次上升不少;这会儿见面前的少女面色惨白,一双唇瓣不受控制地颤着,这形容大为可怜,竟也勾动几分怜惜,和缓着声答道:“夫人,不出数日,子南将亲自来此。”
昭桓要亲自来?
解忧跌坐下去,霎了霎眼,两行泪无意识地夺眶而出。
怎会如此?
医沉遣人解去招摇的围困,即是承认自己身份,那么,他是不是要回到族中的?
可她要离开九嶷的,那样的话,他们只会越走越远,再也没有……甚至都不会再见一面吗?
为什么、会这样?只是因为当初没有跟着他一道回狐台,仅此而已啊。
这样一个小小的错误,为什么要让她付出如今的惨痛代价?!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