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蒙滔几乎是在咆哮,他拿出身后的长弓高高地举起:“我虽然是个文人,但是也拉得动弓,挥得动刀,我这腰囊不但能放书,也能放敌人的头颅!”
顾耽默不作声站在那里倾听着,四周围满了闻声赶来的军士,他们静静地听着蒙滔的话,每一个人的眼睛里都有一团火在燃烧。
“我北府军民,有死无降!”蒙滔几乎是在一个字一个字的咬出来一样高呼着。
听到这里,不但整个院子,就是整个狼孟亭也都陷入一种沉寂中,只有火把还在那里噼里啪啦地燃烧着。
过了好一会,不知是谁吼起了北府百姓最爱唱的“秦腔”:“金沙滩直杀得山摇地动,好男儿拼一死决不偷生!”
声音在浓浓的夜色中越飘越远,在太行山的群山中回荡着。
第二日,从早上到晚上,三万燕军分成十队,时刻不停地轮流攻城。震天的喊杀声响了半天便消失下去了,攻防双方都已经疲惫不堪,只是依着身体的本能挥刀,张弓,刺矛,举石。所有的人都喘着气、咬着牙坚持着,他们不顾身边的战友一个接着一个倒下,只要自己还活着,就要消灭前面的敌人。他们在暗暗比着,看谁能坚持到最后一刻,现在已经不是体力上的厮杀了,而是意志力的较量了。
在黄昏的时候,燕军终于顶不住了,他们在石墙前已经变黑的山坡上留下密密麻麻的尸体,黯然地撤了回来。三万燕军损失了两千多人,但是依然没有达到目的-占据狼孟亭。
北府守军损失也不小,不管伤有多重,能拿着兵器上石墙的不到五百人了,但是顾耽却知道,这座城还要守三天,还要再过三天,乐平和晋阳的府兵才有可能赶上来。
是夜,除了石墙上点着火把,狼孟亭里面却没有一点火光,所有的人在黑暗中告别自己逝去的战友,收拾好残缺的兵器,然后在黑夜中靠着石墙内侧,默然地等待着,等待天亮或者是敌人攻上来。
第三日的战斗更加残酷,慕容垂亲自压阵,胆敢后退者一律就地处斩。燕军呼啸着涌向狼孟亭,他们在狭窄的谷地里排着拥挤而绵长的队伍。北府守军的箭矢不多了,除了对爬石墙的燕军射击外,他们已经没有更多的箭矢来压制射击了。
燕军的木梯到处都是补丁和绑绳,它们被推了下来,然后匆匆修补一下又架了上去。由于上面的鲜血沾得太多,这木梯已经没有一点木头的颜色,完全变成了黑色。燕军攀着木梯,依次而上。他们小心地躲着上面飞下的箭矢和石头。现在这石头比箭矢更密集,也更危险。箭矢是有限的,靠着白马山的狼孟亭却不缺石头。
好容易能看到石墙的上端,如林刺出来的木杆却总是让燕军功亏一篑。站在木梯那个狭窄的地方,燕军很难防备从左右刺出的木杆,一旦被刺中,削尖的杆尖照样能在你身上钻个窟窿出来。
血战从早上一直打到黄昏,阴沉着脸的慕容垂却丝毫没有收兵的意思。不敢后退的军官将领们只好命令军士举着火把连夜攻打。过了半夜,苦战许久的守军终于疲惫不堪,石墙上的防线岌岌可危。有数十名燕军已经登上石墙,开始与守军厮杀,掩护更多的同僚上来。
这时,只见一名青衫短袍汉子,舞着长刀,满脸是血的杀入这数十名燕军之中,身后跟着十几人,看上去年纪却都不大,但是他们的刀却舞得无比的欢快。燕军措手不及,被这新生力军连同石墙上的守军压着打。但是他们都是燕军的精锐,怎么可能轻易放弃呢?只见刀光在跳动的火光中飞舞,高喝声、惨叫声在黑夜中混在一起。
只见那十几人有的被打断了长刀,却依然扑了过去,一把抱住燕军,用手掐,用嘴咬,然后一起从石墙上滚落下去。他们没有头盔,也没有铠甲。不一会,绑住头发的布带松开了,长发披散在他们肩上,青衫短袍不但破裂不堪,还变得黑红色。在黑夜和火光中他们有如厉鬼,让面对的燕军都不由地为之气短。
燕军终于被赶了下去,他们士气也终于在这个时刻降到了最低点。看在眼里的慕容垂只好下令收兵。
顾耽抱着浑身是血的蒙滔泪流满面,刚才要不是蒙滔带着十几名学生冲了上来,这狼孟亭可能已经被攻陷了。
“蒙夫子!”顾耽轻声地呼喊着。
蒙滔微微点点头,然后吃力地抬起右手指向旁边。顾耽顺势看过去,那里躺着一个人,瘦弱的身子跟其他死去的烈士一样,满是伤口和鲜血,带着稚气的脸上满是血迹和灰尘。
“真是可惜了。”顾耽听到了蒙滔的叹息。是啊,这些学子再过几年就成才了,成为北府一笔宝贵的财富。
“顾都尉,吼两句!”蒙滔最后轻轻说道。
顾耽抬起满是眼泪的脸,然后用尽力气吼道:“金沙滩直杀得山摇地动,好男儿拼一死决不偷生!”
在吼声中,蒙滔安然地闭上眼睛。在吼声中,慕容垂望着狼孟亭默然不语。看来这世道已经变了,一群这样高吼着去死的人,你是没有办法打败他们的。汉人什么时候找回了他们久违的刚烈和热血了?
接下两天的战斗虽然激烈,但是却没有了前三天的惨烈,因为不但燕军的士气被夺,就连慕容垂也知道时机已过,越发的犹豫和三心二意了。
第五日,乐平郡校尉常连普带着三千府兵和民兵赶到了狼孟亭,在他的身后,有更多的府兵和民兵在并州都督冯保安下,正源源不断地赶过来。
狼孟亭上剩下的人不过百余人,但是他们都坚持着站在石墙上,手里紧握着长刀和木杆。
常连普终于在石墙上找到了自己的部下顾耽,他靠在石墙的女墙上,手里握着一把有十几个缺口的长刀。胸口上一个长长的刀口让他的呼吸非常困难。
看到常连普,顾耽脸上一阵惊喜,挣扎要起来,却丝毫动不了身。常连普连忙扶住了他。
“禀校尉,孟县都尉顾耽奉命守狼孟亭,任务完……”顾耽一边喘着粗气,一边断断续续地说道。
“顾都尉,你的任务已经完成,现在狼孟亭已经由我接管!”常连普含着眼泪答道。
听到这里,顾耽露出欣慰的神情,刚才还紧张僵硬的身子一下子变软了,好像全身的力气一下子都消失了。
常连普知道这是顾耽勉强支撑了数日,早已经是灯尽油枯的时候。现在交接了狼孟亭,他没有了支撑,性命逝去自然就在这一刻。
常连普紧紧地抱住了顾耽,他看到顾耽嘴巴张了张,连忙附耳过去倾听,听得两声,泪水顿时像洪水一样涌出。
不一会,在残艳如血的夕阳中,数千人齐声高吼道:“金沙滩直杀得山摇地动,好男儿拼一死决不偷生!自古忠良千千万,为国为民保河山!”在那一刻,整个天地都被这吼声震动了,而雄壮的白马山也在这吼声瑟瑟发抖。
慕容垂听到这吼声,默然许久,最后下令连夜撤兵,退回常山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