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照这是明显的拿这事情当作眼下最重要的事情来做的啊!刘瑾一旦想明白了这一点,这个所谓的“演武大试”自然在他的心里也就容不得他人来破坏了,而且,他很确定,只要自己在这件事情上出了力,皇帝绝对会看得见!在他这样的职业邀宠的专业人士面前,任何皇帝关注的事情,都可能成为邀宠的对象。
至于兵部在这其中,得到多少好处,他都懒得想了,反正兵部那一档子还有外面那些不听话的军镇卫所,对他一直就不怎么恭敬,对付他们,那是迟早的事情,让他们暂时得意一下,又有何妨。
“这事情你给我盯着,对了,给牟斌那边去个消息,他不是一向对这个倒向杂家的钱宁,恨得牙痒痒的么,告诉他杂家的意思,这钱宁的事情,杂家不管了,不管他怎么对付他,杂家就只当没看到!”
刘瑾笑了起来:“让牟斌给他添点堵,若是牟斌办不成这事情,倒是咱们再出手好了,总之,这厮绝对不能出现在陛下面前!”
“知道了!”张彩点头答应,这事情就算是有了定论了,不管那钱宁再如何蹦跶,这一次陛下看重的那十个“威武将军”注定是与他无缘了。
“还有!”张彩犹豫了一下,说道:“公公,咱们的新政,这清理天下田亩的事情,各地的士绅官员,反弹极大,公公昨日又说要清理军屯官仓,这事情,办的是不是有些急了?”
“反弹怕什么?”刘瑾眼睛一番,“这是欺负杂家在宫里不了解这民间的事情么,哼哼,杂家心里可清楚的很,这田亩上面的猫腻,大着呢,这些士绅官员,那一个家里不是良田千顷万顷的,可每年朝廷又收上来多少银子了,和我玩心眼,他们还嫩的很,咱大明可不能被这些蛀虫和老鼠给掏空了家底,清查,一定要清查,官兵们手中的刀枪,那是吃素的吗?”
“所以,现在对军屯官仓,更不能着急了!”看到刘瑾一副慷概激昂宛如忠臣烈士的样子,张彩无可奈何的说道:“官仓先不说,若是清理军屯,这触动了不少人的好处,而这些人,可是要为公公弹压地方的!”
人生最大的悲哀,不是遇见一个笨蛋主子,也不是遇见一个比自己聪明的主子,而是遇见一个实际上愚蠢无比却偏偏自以为自己高明的主子,眼下张彩无疑就遭遇到了这种困境。
一边想要利用那些军将兵士为自己弹压地方,推行清查田亩的新政,一边却又要断了那些军将的钱财生计,这天地下还有比这还荒谬的事情吗?你说你了解这天下疾苦,民间诸事,怎么不偏生不明白,没有这军屯,这大明统兵的将官们,那口袋里简直比他们的脸还干净啊!
大明在北部边境大修长城、建置长城九镇的同时,从九镇之首的辽东到九镇之尾的甘肃大兴也实行了军屯。驻守在边镇防蒙古南下的上百万军队亦戍亦耕,且战且农,实行“屯田以给军饷”的自给政策,做到“强兵足食”。
大明的军屯,就地区分布而言,有边屯有营屯。所谓边屯是屯于各边空闲之地,且耕且战;所谓营屯是屯于各卫附近之所,且耕且守。就屯军的身份而言,有屯田正军和屯田军余。屯田正军又叫屯田旗军,是被抽调去屯种的在营服役的军士,即边屯和营屯军士。协助屯田正军的余丁叫屯田军余,屯田军余是被抽调去屯种的列于军户中的余丁,军余是协助正军保证屯田任务的完成。特别是后来屯军失额,军余顶补,所以顶种屯军的军余,又叫“顶种军余”,泛称“屯丁”。
按大明的军制,正式军役由特定的军户担任。每个军户出正军一名,每个正军携带户下余丁一名,在营生理,佐助正军。军余既是随营生理、供给正军的,所以按制度,军余不服正军军役——操备征进。若正军拨作屯军耕种屯田,正军的余丁也不能充作屯丁,承种屯地。军余的主要任务是协助屯田正军,保证交纳定额的屯田子粒及其他征调。在九边地区,有的土地贫瘠,每一个屯军要派种百亩屯地,恐怕非有户下余丁(军余)或妻小老幼帮助不可。
军余既是佐助正军的,在营从事生理,那么最普通的生理是开种土地。他们所开种的土地,是朝廷允许开垦的荒闲地。这种开荒耕种的土地和屯军开荒耕种作为军屯的土地不同。军屯土地五十亩为一分,一军耕种。而军余耕种之地没有定数。屯军的屯地当屯军老疾事故时,必须把分地交还官府;而军余老疾事故时,不把土地还官,可以长期占有,并可以买卖,象农民所占有的土地那样。军余垦种的土地虽然也是官府授给的,但这与正军的屯地无关,交纳的也不是屯田子粒,后来军余也领种屯地,但须出于自愿。总之,按大明军制,军余不作防守正军,也不充做屯种屯军。
实际上,作为统兵的将官,这军屯就是他们的命根子,他们的吃用,花销,应酬,几乎一应进项,至少十成里头,有七八成是来自这里,在边镇,这统兵将官实际上和江南大大小小的地主豪绅,本质上没有多大的区别了,他们同样是地主,同样的靠着土地吃饭,只不过,在军屯的土地上,给他们耕作的,是大明数以十万百万的屯军!
这明显也是一个捅也不能捅的马蜂窝,可刘瑾在在踹了天下士绅的命根子一脚后,又毫不在意的打算捅一捅这个马蜂窝。
“怕什么,让这些土豪劣绅和这些喝兵血的家伙,狗咬狗一嘴毛去,你们读书人不是有一句话,叫做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吗,杂家就当当这个渔翁好了,到时候,他们闹出的烂摊子,杂家再去收拾,哼,那时候难道还有人敢小觑杂家不!”
刘瑾得意洋洋的看着自己的首席谋士,浑然不知道,自己的这位谋士,眼下心里却已经是一片冰凉,刘瑾这番作为,说的好听点,叫固执己见,说得难听点,就做顽固不化,甚至更难听的词儿,像“刚愎自用”也是用的上,可问题是,即使是刚愎自用,也得有刚愎自用的本钱,你刘瑾凭什么来刚愎。就凭你这如同草包一样的眼光么?
张彩见刘瑾听不进去自己的话,默默的点了点头,走了出去。
自己宦海沉浮这么多年,好不容易到了今天这个位置,若是就这么放弃,那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的,依附上刘瑾,自己胸中才学抱负才得以有用武之地,但是,这并不意味着自己要和刘瑾一起同生共死。
回到自己家里,张彩是久久不能成眠。刘瑾看不到,他却是看得到更远的地方的:朝廷百官,皆反刘瑾,天下士绅,皆反刘瑾,到了最后,这连天下的武夫,都恨不得杀之后快,这刘瑾脚下,那是一处深不见底的万丈深渊啊,一不小心,就会万劫不复。
自己依附刘瑾,被百官视为刘瑾一党,得力爪牙,刘瑾若是到了万劫不复的地步,自己绝对是陪葬的第一批人!刘瑾依仗的是什么,无非是皇帝的宠信罢了,但是就是内官中,皇帝宠信的也不是他一人,若是真有那么一日,刘瑾没了皇帝的宠信.。。.
张彩一惊而起,他已经被自己的想法吓得大汗淋淋了。一直以来,他都没仔细的想过这些事情,知道今天,他隐隐有些为自己盘算后路的打算,才认真的琢磨此事。他本是一个聪明绝顶的人,要不然,也不会被刘瑾倚重。
这突然之间,他发现眼下看起来威风八面甚至视朝廷百官如奴仆、如猪彘的司礼监掌印,他所有的权势,富贵,都只是系于皇帝宠信这么一根细细的绳索上面,而在这绳索之外,还有无数的明刀暗枪,正在觊觎着这绳索,一旦这绳索一断,刘瑾——他什么都不是!没有了皇帝的宠信,他要面对的,是满天下的敌人。
而此人犹自不觉,还在作死的给自己招惹更多的敌人!
他坐了起来,披衣走到院中。院里,月光下树影婆娑,透出几分清冷,正如他此刻的心境。
“不行,我得给自己找条后路,我张彩聪明一世,一定可以从这个困局中跳了出来的。”他默默的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