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从不做没有证据的推理,而这次你从头到尾一直暗示我曹云山是凶手,手里怎么可能一点资料都没有?”。
而他当时的回答是——
“如果一次谋杀就能把这个你最亲密的男性朋友从你脑海里完全剔除,那么即便他不是凶手,我也怕自己会忍不住,把他变成凶手”。
……
他没有撒谎。
这的确是他脑海里出现过的念头。
但她也猜得没错。
他的确手里握着资料……至少,他发现那监控盘录像带里藏着的秘密,远在她之前。
……
“我知道这件事,你的未婚妻在一夜情酒店出轨时差点被人谋杀。”
道格拉斯拿起他的手机,看着屏幕上的那张照片:
“这是……那家酒店的监控录像截图?”
“没错。”
“可这张图里空无一人。”
“再看。”
……
道格拉斯眯起眼。
这位昔日令罪犯闻风丧胆的警界首席,在经历了漫长病痛折磨后,身上光芒已经不复当年,只是眉目间仍带着一丝旧日的风采。
“我看见了。”
半晌,他把照片举起,放在灯光下:
“我没看到人,但我看见了一个影子……一个玻璃窗上的影子。”
……
是谁说,只要是蛇走过的路,总会被獴发现。
卡隆b座选取的是90°旋转式摄像头,曹云山躲过了所有的摄像点,却偏偏忽略了一条极其简单的物理原理——
镜面反射。
……
“这就是证据,极其简单又极其隐蔽。”
乔伊收回手机:
“他卡隆b座用的监控录像是最常用的cif格式,352*288的分辨率,清晰度太低,加上玻璃窗倒影和窗外的景物混在一起,根本看不清他的五官,我花了半个小时才找到这个破绽,之后重做了视频的像素,就是这张照片。”
“也就是说,你们两个都已经找到了这个数学家涉嫌谋杀的证据?”
“没错。”
“那你们还在等什么?”
道格拉斯犀利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这个男人试图谋杀你的未婚妻,别告诉我你们还打算和他做朋友……时间已经过了这么久,你们为什么不起诉他?”
……
他们为什么不起诉曹云山?
山那头雾气渐渐变淡。这是午后,马上就近傍晚,李文森做完材料展示后有一个繁琐的提问签字环节,以明确她文章里所有观点的归属权。一系列环节走下来,大概七点才能离开g大。
乔伊抬手看了看腕表……已经下午四点了。
“因为她找不到他动机。”
他走到一边,拿起道格拉斯放在茶几上的指纹夹片,又从一边拿起李文森早上用过的杯子,放在光下看了看:
“我的未婚妻对真相有一种锲而不舍的追求,你看她打超级玛丽的行为模式就知道了。这个游戏她足足玩了七年还没玩过第六关,但至今也不同意我帮她通关……所以,在她彻底弄明白曹云山的秘密前,她绝不会打草惊蛇。”
杯子的手握处被他用细细的毛刷轻柔地刷过。
乔伊随手拿了一张胶带,撕开,贴在杯子上。
不过须臾,一个清晰的指纹,慢慢在胶带上显露出来。
……
“她在等动机,那么你呢?”
道格拉斯顺手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指纹拷贝卡递过去,就像从口袋里拿出钱包一样自然:
“这是我第一次看见你如此珍视一样东西,如果没有特殊的理由,你怎么可能把她暴露在危险之中?”
……
乔伊拿起两块玻璃指纹夹片,像没听见他问题似的,淡淡地说:
“光。”
伽俐雷立刻发出一束光。
道格拉斯:“……你要不要这么忽视我?我可是你的教父,别以为装作没听见我就会放弃问你这个问题……”
乔伊头也不回地:
“再亮一点。”
道格拉斯:“……”
“好吧,我猜你在下很大一盘棋。”
他没辙地叹了一口气:
“但你至少告诉我那个数学家哪里撒谎了,我毕竟背了一个晚上的台词,不弄清楚我会睡不着觉的。”
“这个可以告诉你。”
乔伊眯起眼,慢慢调整着两张玻璃夹片的角度和距离。
“曹云山书架上至少有三十本有关黑魔法的书籍,包括你刚才问的《德基安集》《深海祭祀书》和《塞拉伊诺断章》全本。”
“这只能表明他是一个地地道道的黑魔法爱好者。”
老人思索了一下:
“中国会少一些,但在欧洲,这样的叛逆复古年轻人比比皆是,而微表情测谎可靠性有限……光凭这一点你是无法断定他在撒谎的。”
……
透彻的光束从他指缝间漏下。
他的动作如此耐心而仔细,直到那片,来自十年前一家法国书店店主养女的指纹,和李文森的指纹……完全重合在一起。
……
“谁说我是靠微表情测谎?”
乔伊长久地凝视着那两片指纹的纹路,好一会儿,才轻声接道:
“如果他真的是一个地地道道的黑魔法爱好者,那么他至少应该知道,《塞拉伊诺断章》还没发现全本……而传说中的《德基安集》,根本不存在。”
……
“我父母曾在法国巴黎经营一家小书店,我至今仍记得十年前的那一天,一位教授走进来,告诉我,世界上的大学,大底都是这样一个地方——书架上摆满珍宝,而看书的人,脑海里塞的全是稻草。”
李文森站在讲台前,身后是巨大的投影仪。
教室下传来配合的笑声。
变幻的光幕落在她脸上,在这宽阔的半圆形礼堂里,她语气中的每一个细小变化,都顺着扩音效应,清晰地传到每一个角落:
“你可能不认同这句话,没关系,我曾经也不相信。”
她无辜地摊开手:
“直到我自己读了大学,我才发现这句来自十年前的忠告,简直就是大学的真谛。”
……
这回教室里的笑声更大了。
这其实是一个很有意思的现象。
就像中国的小品一样,台上人一说真话,台下观众就开始笑。她刚才趁学生自由讨论的时间简略地看了一下他们交上来的作业……真的比稻草还不如,刚才那句讽刺完全发自肺腑,可偏偏被讽刺的人都在发笑。
李文森翻了翻叶邱知的教案,再一次深刻意识到自己高中化学知识都喂了狗。
然而,就在她合上那几页薄薄的纸,刚想继续把这剩下的最后半节课扯完的时候。
她一直放在讲台上的手机,忽然毫无预兆地振动了一下。
“你的授课风格还真是一如既往,令人怀念。”
……
李文森抬起头,警觉地环视了半圆形教室一圈。
因为怕科研信息外泄,她的私人电话被管制得很严,除了几个交往相对密切的朋友和导师,其他人一律用email联系。
怎么会有陌生号码给她发短信?
教室里的学生太多,有不少一直低头在桌子下玩手机,这在大学是不可避免的现象,根本无从辨别是谁给她发的短信。
她不动声色地放下手机,指向伸后的投影屏幕:
“与其他所有学科一样,化学前沿的研究已经远远超过了寻常人的理解范围,比如我们身后这个……这个……”
李文森望着上面一连串天书一样完全看不懂的玩意,顿了顿。
随即极其自然地转身,看向台下两百多张黑压压的脸:
“谁能告诉我这上面写的是什么东西?举手回答……很好,左边的那位同学。”
一个年轻的女孩站起来:
“这张图阐述的是吲哚和烯醇的氧化偶联反应,属于吲哚生物碱的无保护基合成。但我们可以看到,在过渡金属的氧化偶联反应里,如果我们能够实现两个双键的偶联,就能略去很大一部分官能团的修饰,直接让c-c键……”
李文森以一种深不可测的表情听完了这段她完全听不懂的阐述。
“谢谢。”
然后她点点头,继续深不可测地说:
“在座有谁知道这个理论出自哪里?……很好,右边那位同学。”
“出自托马斯教授1997年的论文。”
之前嘲笑李文森,结果被她支使着除了一节课咖啡渍的男生站起来,微微一笑:
“教授,我的回答是否正确?”
……上帝才知道你的回答是否正确。
李文森扬起眉:
“有谁能回答他的问题?”
“不不不,我希望能得到您的亲口肯定。”
男孩漆黑的眼珠盯着她,仿佛已经洞悉她镇定表情下所有的惊慌,又不紧不慢地重复了一遍:
“所以,教授,我说的,到底对不对?”
……
教室后摄像头上的红点仍在闪烁。
直播授课的最大问题在于,屏幕前的人能看到她的脸,这样当她因回答不出学生问题而丢脸的时候,就没办法一股脑儿推到其他人身上去。
这真是个悲伤的故事。
李文森笑眯眯地看着他,心里飞快地转着一千零一个解决办法……最终作死地发现,除了瞎猜,她根本没有解决办法。
既然如此……
李文森痛下决心,刚张开嘴想随便说个“对”字,她放下桌面上的手机忽然又振动了一下,一行黑色小字恶作剧一般,戏谑地出现在她眼前:
“和我约会,我就告诉你答案。”
……
这个人是谁?
他在哪?
他是碰巧碰见她还是特意等着她?如果是后者,他又怎么知道她会来上课?
难道是叶邱知……
李文森锐利的目光落向前方。教室黑压压至少有两百五十个人,如此规模庞大的研究生集中授课在g大历史上极为罕见,大概因为这是全球公开课。
然而,还没等她做出回复,短信已经接踵而至:
“三秒钟不回答,默认你同意。”
他字里行间带着笑意:
“小小姐,这是baran教授2004年的论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