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吴楚材应了一声,几名骑兵已经飞快策马。
叶应武轻轻呼了一口气,转身看向身后的大理寺院墙,在这里已经能够看到那一抹亭子檐角,掩映在树后。
沉默片刻之后,叶应武还是迈动脚步,负手向前走去,口中低声念诵:“继以三字之楚狱,毁兹万里之长城。罄中山之兔毫,而抒悲何尽;决东海之鸿波,而泄愤无穷!”
知道叶应武这是在缅怀岳武穆王,回忆“莫须有”这一段可耻可悲的历史,赵云舒忍不住神情一黯。百年以来,尤其是贾似道擅权之后,这朝堂之上,已经不知道有多少次“莫须有”!
难道大宋的气数,三百年终于尽了?赵云舒心中微微颤抖,自己这个身上流淌着赵氏血脉的人,都已经怀疑这个王朝的气数,更何况那些文武官员,更何况那些浴血厮杀的将士,更何况那些天下万民!
已经病入膏肓了,怎能挽救。
“走吧,公主殿下。”叶应武的声音已经消散了刚才的杀气,更像是一介文官,而不是血染征袍的叶使君。
“使君终不欲为岳武穆,保扶江山社稷?”赵云舒仿佛挣扎了很久,方才轻声说道。
沉默片刻,叶应武嘴角边流露出一丝笑容,回头指了指大理寺的匾额:“某不想安息在这里。”
赵云舒蓦然回首,看向叶应武手指之处,仿佛有无数忠魂从那亭子一角升起,在青天之下尽情咆哮!大宋既然已经自毁栋梁,就不要怪未来之人失望落魄,走上另外一条道路。
叶应武如是,文天祥如是,陆秀夫如是,天武军亦如是。
在刹那间赵云舒仿佛感觉自己的三魂六魄都已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握住,不断有人在她耳畔高声咆哮,不断有人在天空中回环哭泣。
那是岳飞长缨北向:还我河山!
那是宗泽纵马大堤:渡河!渡河!渡河!
那是韩世忠在朝堂上须发尽张:莫须有三字,何以服天下!
“将军百战身名裂,向河梁回首万里,故人长绝。”叶应武突然间高声朗诵,“易水萧萧西风冷,满座衣冠似雪!”
赵云舒缓缓跪倒在那堵院墙外,伸出手轻轻抚摸有些斑驳的墙体。
仿佛有无数血泪,凝聚于此。
——————————————————————
“让舒儿去拦那叶应武,是不是有些草率了?”谢太后坐在慈宁宫上座,声音虽然低沉,但是足够安静空旷的大殿中所有人听见。
宫女内侍都已经被屏退,宫门敞开,几名杨镇麾下的禁军儿郎笔直的伫立在宫门外,这些都是赵家皇室旁支子弟,虽然平时纨绔膏粱,成不了大器,但是这个时候却能够保证他们绝对的忠诚。
谢太后闺名谢道清,是前朝宋理宗的皇后,也是贾似道的姊姊贾贵妃的死敌,当初在册立皇后的时候,因为贾贵妃姓氏不妥,“贾”同“假”,群臣有假皇后于国不祥的顾虑,无奈之下宋理宗只能册封另外一个一直得到皇室拥戴的妃子——谢道清。当初谢太后上位就是凭借着对手姓氏的劣势,所以地位很不稳定,和贾贵妃明争暗斗这么多年,一直到贾贵妃和宋理宗先后相继离世。
贾贵妃有如此权势,和其美艳固然脱不开关系,更重要的是朝堂之上宋理宗愈发依赖贾似道,使得后宫相应的谢皇后一直被压制,所以对于贾似道,谢道清至始至终都没有什么好感,尤其是现在贾似道控制了朝政,更相当于拿住了自家人的命门,换做任何人都不会不介意。
更何况是和贾似道素来有仇无恩的谢道清。
所以谢太后是完全站在全皇后这边的,只不过对于全皇后当先就把信安公主给派了出去很是不满。毕竟对于赵云舒这个丫头,谢太后还是很喜欢的,不仅是赵禥的长女,而且聪明伶俐,颇为孝顺,上一次谢太后卧病,赵禥对之不管不问,还是全皇后和赵云舒轮流守在卧榻旁伺候医药。
“姊姊未免狠心了一些。”杨淑妃在一侧细声细气的说道。
她本来就是江南温婉女子,而且平时也都是大事小事一律不过问,如果不是诞下了赵禥第二个女儿,得到赵禥宠爱,年后晋封为淑妃,恐怕还是那一个不显山不露水的美人身份。不过虽然是刚刚当上的淑妃,但是谁也不敢小瞧这个长相本就美貌的淑妃娘娘,毕竟她的兄长可就是殿前马军都指挥使,是一等一的实权人物。
面对太后和杨淑妃的指责,全皇后脸上流露出苦闷的神色:“本宫也不想走这一步,可是这叶应武,难道只是爹爹他们许下来的一个枢密院使能够满足的么。或许娘亲和妹妹不了解,现在这大宋早就是各地拥兵自重,就算是枢密院使,也不过就是一个空头名衔罢了,那叶应武或许一两天内会珍惜,等到过两天发现没有别的好处了,自然也不会在为咱们卖力。”
“玖儿,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谢太后忍不住惊讶的说道,“大宋现在已经成了什么样子?拥兵自重,那岂不是重蹈唐末藩镇覆辙?我大宋自艺祖立国三百年来,用尽心思手段,可不就是为了防范这个!”
全皇后苦笑一声,毕竟谢道清不问世事已经很久了,只是一心在后宫吃斋念佛,现在突然间说起来,自然难以让这个老人家接受,无奈之下全皇后只能安抚道:“是女儿刚才言重了,不过是因为各地将领因通信来往之不便,不得不各自为战罢了,归根结底军饷赏赐还是要仰仗朝廷的。”
谢太后沉沉嗯了一声:“且不说这个,今日来便是单单论这个叶应武。荣王殿下和你的意思呢,老身也能参悟明白,可是依然想不通,这家国重事,关乎舒儿一个小小女儿家什么?不好好的在宫里面待着,出去只是乱跑,还和叶应武这等有谋国之心的乱臣贼子、操莽之流在一起,以后还怎么嫁人啊。”
似乎想起来什么,谢太后接着说道:“说道嫁人,舒儿这丫头也已经是二八了吧,应该寻个婆家了,你们平时大事操心是应该的,但是这等儿女终身的事情也不能抛到脑后。可不能像几年前瑞国公主那样,让丁大全那等无用奸贼给耽误了,最后下降都已经是双十,老姑娘了!”
毕竟年纪大了,谢太后一通话说出来,已经有些气喘,索性靠在椅子上,不过眼睛却是炯炯有神,直直盯着全皇后,显然她对于这件事的兴趣远远超过了皇室怎么扶持叶应武对付贾似道。
全皇后微微皱眉,看向杨淑妃,杨淑妃却是低着头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无奈之下全皇后只能自己硬着头皮说道:
“娘亲,舒儿出去是女儿的意思,一来有瑞国公主的杨驸马帮助掩护,倒也不会为人所知;二来女儿窃以为想要彻底拴住叶应武这头豺狼,一个枢密院使根本不够,甚至十个枢密院使乃至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平章军国事都不够,但是坊间传闻此人颇好少女姿色,当初更是曾为一女妓而和吕家衙内大打出手,弄得满城风雨。正好舒儿本就是国色天香······”
“砰!”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谢道清哪里还会不明白,当下里狠狠一拍椅子扶手,已经气得有些发抖:“你们这是胡闹!”
全皇后和杨淑妃吓得花容失色,这位老太太自从先皇去后,没有人和她争风吃醋了,所以开始专心吃斋念佛、讲究养生,已经不知道有多久没有见到过她生气,今天竟然连说话都有些颤抖,足可见怒气之盛。
“那叶应武是豺狼不假,”谢道清霍然站起来指着全皇后,眉毛倒竖,声色俱厉,“可是你们竟然拿一个小女孩去套豺狼,就是这么当孩子娘的么!你们这是要毁她一生,天下焉有如此狠辣无情之母?!”(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