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川碎石大如斗,随风满地石乱走。”站在敦煌城头,梁炎午一边举起手臂,用衣袖遮挡住大风,一边看着城下的景象。
“蒙古鞑子在这个时候选择进攻,还真是出人意料啊。”唐震也是皱了皱眉,就在敦煌城的北侧和西侧,大量的蒙古骑兵正在集结,而更多的唐兀人、色目人和回回人的步卒更是摆成整齐的队列,攻城云梯和投石机都已经准备就绪,随时可以向前移动。
梁炎午苦笑一声:“对于蒙古鞑子来说,恶劣的天气现在反而成为了他们能够寻觅到的最大依靠。现在神策军的骑兵损失殆尽,甚至就连王进将军都卧床不起,而距离敦煌最近的援兵,除了吐蕃人之外,就只有还在武威的天雄军,这绝对是蒙古鞑子可遇而不可求的天赐良机。更主要的是,一旦天雄军从武威继续向北移动,无论是威胁河套还是支援河西,都会让蒙古鞑子不得不收缩防线以预防被天雄军突破,到时候这敦煌可就真的拿不回来了。”
“这风太大,除了火炮之外,咱们的其余箭矢恐怕很难发挥作用啊,恐怕蒙古鞑子也是打着这样的算盘。”唐震皱了皱眉,“而且在蒙古鞑子看来,神策军远征河西已经有数月,想来是人马疲惫,此时进攻正是时候。”
周围的明军士卒听到这句话,都下意识的挺直腰杆。而梁炎午的余光正好看到这一幕,不由得笑着说道:“别的蒙古鞑子判断倒是没有差错,但是说士气低落,就未免太小看神策军了。”
唐震脸上流露出复杂的神情,神策军经过几个月的风霜打磨,还能够保持极高的斗志,实际上归根结底依赖于王进带领骑兵向星星峡的那一次决死突击。当全军骑兵归来不过千人,当压在所有人头顶上的阴云被这些绝域归来的勇士击破,将士们或多或少的对那场星星峡之战都有了向往,更或者说是钦佩和愤怒。
数千袍泽弟兄战死在红柳河和星星峡,这样的深仇大恨,对于素来团结的神策军简直是奇耻大辱。大家谁都不会忘记那些骑在马背上素来趾高气昂的家伙,是如何以强硬之姿态从河洛到关中势如破竹,更不会忘记当时在京兆府城下,这些家伙是怎么无所畏惧的向人数远远超过自己的蒙古大军发动冲锋。
而这一次骑兵冒险出击,说到底也是为了能够化解蒙古对于敦煌的压迫,将战线推出去。事实证明他们成功了,整个红柳河滩和星星峡下,蒙古骑兵埋骨近万,而一度缓和的忽必烈和海都部矛盾再一次变得激烈,双方在冬天里甚至因为缺少粮食而爆发了几次惨烈的冲突,只不过到最后谁都没有占到便宜。
这些骄傲的甚至有些孤傲的家伙,化作无定河边骨,换来整个敦煌数月的修整,从而使得现在的敦煌城早就已经不是神策军刚刚攻占时候的敦煌城了。而所有将士想要为红柳河边战死的弟兄们报仇的火热心思,却是没有在寒风之中消散,反而因为一个冬天的酝酿,已经越来越热切。
所有的士卒看向下面蒙古人的目光当中,更多的不是恐惧和担忧,而是熊熊燃烧的斗志和愤怒。
“军心可用。”梁炎午微笑着说道,手已经不知不觉的放下。这个时候似乎也没有什么好遮挡的了,一切都已经光明正大,一切都已经摆在了这敦煌的城上城下,双方大军之间的大战,一触即发。
“不只是军心可用啊。”唐震回头感慨一声,城中的妇孺老弱已经自觉地开始帮忙搬运守城用的檑木滚石,而被困在敦煌的几支商队更是直接调来全部的马车帮着守军运输火炮和箭矢。更有大量的丁壮,不需要神策军的征发,就纷纷抄起家伙跟着一起上了城头。
军心可用,民心亦可用!
神策军在敦煌几个月,无疑让敦煌汉人百姓感受到了身为大明子民的好处。他们不再是最低等的族群,在他们头顶上也没有了作威作福的蒙古达鲁赤花,甚至那些平时见到他们都要想方设法嘲讽折辱的色目人和唐兀人,现在都已经自觉地夹着尾巴做人。
这样的平等待遇是他们之前从来不敢想象的,中原沉沦胡尘百年,而敦煌河西算起来实际上在唐末就已经被异族占领,主人走马换个不停,但是对于汉人的欺压和剥削却是从来没有停止过,汉人就像是羊群,哪怕是因为饥饿而瘦骨嶙峋,西域的统治者也要想尽办法榨干这羊群身上最后的一点一滴鲜血。
苦难和黑暗,在四百年后终于烟消云散,森然的队列、迎风飘扬的赤色旗帜,这里的百姓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威武雄壮的军队,也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强大、所向披靡的汉家军队。
大明神策军打破了笼罩在每一名百姓心头的乌云,为他们带来期盼了数百年的光明和希望。
当现在,这光明和希望再一次受到威胁的时候,汉家百姓已经知道自己应该做出怎样的选择。与其城破之后继续承受无边无尽的压迫和苦难,更或者直接被屠杀,还不如轰轰烈烈的和这些大明好儿郎们一起拼搏一场。
敦煌城经过这几个月修缮,已经重新可以窥见西域第一雄城的威严,这也不枉唐震投入了大量的人力物力,甚至整个神策军即使是过年的时候都在城墙工地上忙碌。
城池上的缺口都被补上,更是将原来因为严重的风蚀而变得单薄的城墙重新夯土加厚,甚至还增加了大量的敌台和马面,另外将几乎已经被风沙掩埋的护城壕沟重新挖深,原本壕沟上木桥全部换成吊桥,并且甚至还把城门改为现在中原已经开始陆续流行的券型洞门,从而增加城门对冲车撞击的抵抗能力。
可以说为了让敦煌重新成为大明在河西的第一重镇以及最重要的屯兵所在,并且应付蒙古人随时都有可能的进攻,唐震在这座城池上倾注了很多的心血,并且通过商队运送来了大量的火炮、震天雷和飞雷炮,从而取代在西域的大风当中并不怎么有效的床子弩和神臂弩等弓弩,至于塞门刀车等城防器械,在这敦煌的大街小巷中更是随处可见。
现在的敦煌就是天罗地网,任何想要碰撞上来的敌人,注定头破血流。
梁炎午看着这些来往忙碌的百姓和士卒,轻轻舒了一口气。他原来的时候曾经听叶应武有意无意之间说过,华夏汉人民族是世上少有的温顺善良的种族,但是当他们被激怒的时候,当他们被挑战底线的时候,就不会继续成为忍气吞声的束手投降者,他们会选择用最轰轰烈烈的抵抗,来向世人证明,这个民族,这片土地上的人,从未被征服。
目光落在远处整队的蒙古人身上,梁炎午喃喃说道:“我们从未被征服。”
唐震眯了眯眼,风虽然大,不过他还是听清楚了梁炎午说的是什么,不由得缓缓握紧刀柄。
华夏民族自上古先秦以致今日,不是没有屈辱,不是没有失败,但是从来没有彻彻底底的臣服。汉唐有和亲的耻辱,晋人有南渡的耻辱,两宋有岁币的耻辱,但是这么久以来,从来没有哪个王朝真真正正向征服者投降,真真正正被异族人征服。
汉唐的耻辱,已经在卫青霍去病、李靖薛仁贵的铁骑之中踏破;晋人南渡的耻辱,已经被淝水之战的杀声撕碎;而两宋岁币的耻辱,更是在大明翻卷的赤色龙旗当中化为齑粉。
华夏民族只要没有被征服,就永远有重新崛起的那一天,只要从未被征服,就永远不会丧失自己的铮铮铁骨,丧失自己的一腔热血。
“是啊,”唐震轻声说道,“我们从未被征服。大明从来没有失败,神策军也从来没有失败。”
话音未落,他已经霍然转身,迎着呼啸的罡风,一把抽出佩剑:“弟兄们,将士们,这一战,必胜!”
城头上忙碌的将士和丁壮都下意识的向这边看来,旋即纷纷高高扬起手臂:“必胜!”
“必胜!”很快整个敦煌城就被这呼喊声所淹没,哪怕是大风都没有办法将这吼声撕碎。
远处的号角声突然想起,唐震和梁炎午猛地转身,同时看向缓缓移动的黑压压方阵。
蒙古鞑子终于按耐不住,开始攻城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