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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我的话，千珏。”那个男人拥有浅色的虹膜，那种色泽近乎透明，在昏暗的光芒照耀下也仿佛闪烁着什么可怕的色泽，他用状似温柔的眼神和表情来面对贺千珏，他总是半蹲在年幼又矮小的贺千珏面前，重复这句话，他说，“听我的话，千珏。”

贺千珏其实是理解的，他知道自己只需要听从陆宣阁的指挥。

因为只要听他的话，贺千珏就可以获得很多东西。

他可以学习很多功法和法决，他可以得到许多灵丹与法宝，他可以变得强大，比其他任何人都要强大，强大的贺千珏才会拥有保护别人的力量，才不会面对死亡却束手无策。

如果他强大了起来，他就可以保护好绿宁的魂魄，说不定还可以重新给绿宁锻造躯体，让他以新的姿态活下去。

这是当时贺千珏内心的唯一追求，贺千珏年纪太小，当时他才十四岁，身体却瘦弱得如同十岁幼童，抛开“贺千珏”这个名字和躯体不谈，无相魔也才刚刚诞生不过几年时间，他甚至比“贺千珏”这个身份的年龄更小一些。

但贺千珏很聪明，他来到这个世界上，学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妥协。

当别人比你更强大时，你将没有丝毫反抗的能力，于是为了生存或利益，就必须学会妥协，学会顺从，学会在长时间的蛰伏以后发出致命的反击，这样你才是赢家，才是胜利者。

为了变得更强大，贺千珏选择向陆宣阁妥协，在陆宣阁重复强调，要贺千珏听从陆宣阁的指挥命令时，贺千珏回答道：“我会听你的话，师父。”

这句话令陆宣阁对千珏笑了起来。

贺千珏得承认这个男人是拥有魅力的，尽管从第一眼看见陆宣阁起，贺千珏就觉得他是个既有野心又极度卑劣的人。

可他冲贺千珏展现他那虚伪而温和的笑容时，贺千珏以为自己在那瞬间被迷惑了。

陆宣阁此人仿佛无时无刻不受到上天垂怜。他拥有一张好看的脸庞，五官精致、气质绝佳。他平常冷着脸没有表情时，总给人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感，但是这样一张从里至外都渗透着冷漠的脸庞，若是一旦露出那种若有若无的笑容来，就像是融化了冰雪的骄阳，让陆宣阁看起来极具魅力。

年幼的贺千珏没能体会到这个男人的真实面目，他确实是被迷惑了，在陆宣阁朝他微笑时，贺千珏还以为对方是真的在对他笑。

陆宣阁随后将贺千珏带去自己的门派，他在一路上都表现的非常温和，甚至在抵达门派之后，还会担心贺千珏无法适应门派里这种嘈杂环境。所以为他提供舒适典雅的房间，寻来优秀的仆从进行贴身服侍，用最耐心温柔的方式慢慢教会他修真界的一切。

贺千珏甚至还能隐约回忆起那段时光，当他一早醒来，洗漱干净，蹦跶着跑去了陆宣阁的书房，就可以看见陆宣阁坐在书桌边，低头双鬓乌发垂，提笔稳重坚如磐石，一笔一画如行云流水般写着符纸，偶尔也会写一写字画。

这个男人认真的姿态曾一度令贺千珏有点痴迷，贺千珏会写的字基本上都是陆宣阁教导的，陆宣阁教他写字时会靠近他，握住千珏的手，控制着他的手指在纸张上写出一个个优美的字体来，他的笔迹是那么完美，完美得令贺千珏有些惊心。

贺千珏有时还能记起陆宣阁握着他的手教导他写字时的触感，陆宣阁的手有点凉，和贺千珏火热得如同火炉子一般的手不一样，凉飕飕的又带着点温热的气息，他有时候会站在贺千珏身后，完全将贺千珏抱住，他会低下头，把下巴搁在贺千珏的小脑袋上，他那样的动作太温柔暧昧了，贺千珏不得不被他迷惑。

被迷惑的途中，陆宣阁还会偶尔喊贺千珏的名字，他抱紧贺千珏，并且用清冷温柔的声音喊：“千珏。”

……

“千珏。”仿佛有一个声音在他耳边炸响。

贺千珏从睡梦中猛然惊醒过来，醒来的他瞪大了眼睛盯着头顶上铺的床板，无神地盯了好久，他才缓慢活动着自己的躯体，慢慢从床上坐起身来，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十分沉重，肢体的僵硬让他连意识都僵直了起来，他坐在那儿愣了好久。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陆宣阁随时可能造访a市的缘故，他的可能到来竟然让贺千珏回忆起来了以前的事情，尽管只有一个片段，也让贺千珏有点精神恍惚。

他不确定这是不是因为梦回石的后遗症造成的。

贺千珏深吸一口气，缓慢地把自己发散的神志拉回笼来。他回头看了一眼被自己挤在床板最里面、还在呼呼大睡着的寒蝉，拉过被子轻轻给他盖上，然后站起身来，离开了他的小卧室。

这个时候天还没亮，镜子空间里的其他住户也都还躺在床上睡觉呢。

贺千珏往镜子外面看过去，看到的却不是熟悉的医院大厅场景，而是显得有点陌生的图书馆大厅，图书馆晚上会关门，灯什么的也会关掉，一排排书籍整齐的摆放着，安静得令贺千珏产生了联想，他会联想到镜子里曾遭遇过的那片无尽漆黑的“永夜”。

对了，好久没有和永夜说话了。

什么都可以复制的无相魔。看起来似乎很厉害的样子，但说白了，贺千珏也并不是真的什么都可以复制。毕竟贺千珏复制的前提条件是可以“交流”和“交易”。

所以他不可能去复制一块石头，因为石头不会说话，也不会给予贺千珏任何东西。

曾经贺千珏以为永夜也是不可被复制的，不过后来他发现，他想错了。

永夜完全可以同他进行进行交流，永夜甚至可以给予贺千珏一些东西……比如说黑暗。

“我只拥有黑暗，所以只能给你黑暗。”当贺千珏站在那片无尽漆黑的面前时，他听到飘渺的声音从黑暗深处传递出来，不过那声音并不是真正的声音，它会直接在贺千珏的脑海里响起来，因此这应该是一种精神交流。

贺千珏也可以用精神交流的方式回复它，贺千珏道；“你只有黑暗，我知道……毕竟你是‘永夜’啊。”

“我挺喜欢‘永夜’这个名字的。”黑暗深处的意识向贺千珏模糊地表达着他的喜爱之情，“不过你好久没有和我说话了。”

贺千珏跪在地板上，面对着眼前的无尽漆黑，他诚挚地表达自己的歉意：“对不起，我冷落你了……因为你有时候会令我感到恐惧，令我下意识地想要逃避你。”

和永夜对话必须要诚实，因为对方可以洞悉贺千珏心里的一切想法。

同时也要诚恳，在它面前贺千珏可以无所顾忌地表达自己的恐惧和软弱，无需有任何逞强或故作姿态，他们可以进行最真实而毫无芥蒂的交流。在这一点上，永夜或许才是最接近贺千珏的一种存在，而贺千珏也是最接近永夜的妖怪。

“我知道，黑暗总是会令人恐惧。”永夜在漆黑的深渊里慢慢回复贺千珏的话语，它的意识飘渺，它说：“你最近拥有了很多朋友，真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情。”

“但烦恼也会有很多。”贺千珏低下头，闭上了眼睛，“这些烦恼有时候会让我质疑，我会忍不住思考，若是我没有醒来的话会怎样？若是我当初，没有在镜子里醒来……而是沉浸于你的黑暗中，永恒的沉睡下去。”

“就算你现在选择这么做，也不算太迟。”永夜道，“你也可以现在就选择留在我的黑暗里。”

贺千珏就苦笑：“你明知道我舍不得……这些朋友，这些我所喜爱的朋友们。”

永夜问贺千珏：“我也会是你的朋友吗？”

“你一直都是。”贺千珏回答。

“可我令你感到恐惧，朋友不应该是令人恐惧的。”永夜似乎对此很沮丧。

贺千珏回答说：“我也会恐惧我自己，但你不能说我是不爱我自己的。”

永夜似乎笑了起来，其实它并不会用‘笑’这样的动作，只是它的精神里会透露出愉悦来，那种积极而兴奋的感觉。

永夜说：“好吧，千珏……你说服了我。”

贺千珏问它：“你也会恐惧自己吗？”

永夜也老实的答道：“当然，我一直很恐惧自身。”

“你会想从这面镜子里出去吗？”贺千珏又问。

永夜回答说：“我不能出来，我会不受控制的吞噬一切，包括你。”

“你会寂寞吗？”贺千珏恍惚着继续问。

永夜也继续耐心地回答：“在遇到你之前，我不懂什么是寂寞。”

“先生，你在做什么呢？”就在贺千珏打算继续和永夜深入交流一些有的没的的时候，旁边突然响起来一个熟悉的声音，贺千珏微微一怔，回头一看发现是不知啥时醒来的狐狸，她穿着可爱的兔子睡衣，头发睡得乱七八糟，她或许是被贺千珏的动静吵醒了，她正迷糊地揉着自己的眼睛，跪坐在贺千珏的身边。

贺千珏伸手过去揉了一把狐狸脑袋，还有她脑袋两侧不知啥时候冒出来的黑毛狐狸耳。

被贺千珏这么一揉，狐狸忍不住抖了抖耳朵，那种颤抖的小动作实在是可爱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