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眼望去,贡院门口黑鸦鸦一片。今年只怕又有数千名考生。门口有军队看守,大门尚未开。京师贡院是永乐年间修造,红墙碧瓦,朱漆的五楹大门。门前的十来棵大槐树此时显得很单薄,只有几点零星的嫩芽。不多时,考场外已是人山人海,认得的人聚在一处相互试探。二人拣了一处稍空的位置,观察着来自五湖四海的求官学子。看去大多数人神色僵硬,不安地踱来踱去,有的甚至抬着袖子在擦汗,这早春二月冰还没全化呢。离两人不远的地方有一些衣冠楚楚的年轻人,听口音像是京城的,或许是某些达官家的公子。只听一人道:“我爹问了胡尚书谁是主考,那胡大人竟不说。”另一个道:“胡大人上次险些革职,这次哪敢马虎。”旁边一个凑上来道:“别提了,我舅舅想疏通曹公公那里,竟吃了个闭门羹。”东方炎悄悄对丘胤明道:“看来我们这回出师顺利。”
眼看曙光渐亮,突然间大道上人马喧哗,只见两排官兵在人群中开出一条道来,前行官差手举“肃静”,“回避”的大牌,引着八人仪仗,后面一顶青色大轿向贡院缓缓而来。众人一同张望,只见一名骑马侍卫出列高声道:“御任景泰五年会试主考,吏部尚书兼文渊阁大学士王文大人到——”
四周一阵嗡嗡的说话声,丘胤明瞥了一眼旁边那三四个锦衣青年,个个面色尴尬,你看我,我看你。这时又有几乘大轿与一串人马陆陆续续过来。贡院五门敞开,不久,这一行人全部入内,重新关上了门。人群里又是一阵不安,转圈擦汗的大有人在,不过所有人都目不转睛地盯着大门,丘胤明也不知怎么的紧张起来。
没多久,大门依次打开,往里一直可看到三进以内。官兵手持枪戟而立,门内设有两排桌子,大约是搜检的地方。这时只听击鼓一声,数名小吏出门来,高声道:“入场——不要拥挤!”其实门口皆有守军把门,一次只放二三百人,丘胤明和东方炎走在后头,足足排了近一个时辰方才轮到。丘胤明排在东方炎身后,见小吏先验了一下东方炎的行文,又打开食盒翻看一遍,最后还略搜了一下身,给他一块木牌。丘胤明上前将食盒至于桌上,伸手将带着体温的行文递了上去。小吏看了他一眼。丘胤明只觉心跳得很快,两眼直直盯着小吏手中。那小吏却只粗看了一下就将行文还给他了。丘胤明心中一块石头落地,不管别人怎么搜了他的身,拿过号牌便同东方炎一道快步向内。东方炎道:“怎么样?妹妹手段不错?”丘胤明道:“佩服。”
前面是座高大的石门楼,原来这便是天下读书人走向仕途的必经之路,“龙门”。十年寒窗为的就是今朝一跃,然而荣耀只会落在少数人的头上。走过龙门,每个考生都不由自主地精神一振。“明远楼”上,一名绯袍大员凭栏而立,神情肃然地看着考生入内,身边几名官员不时交头接耳。考生在提调,监试等官员的安排下陆续进入号房。京师贡院之大,令人叹为观止,足有一万几千间号房,由几条甬道纵向隔开,甬道两边横向内都是两三人宽的小巷,几十间号房排成一条,阴暗狭小。丘胤明和东方炎的号牌是相连的,两人在监试的指引下走了好久方才折入小巷。巷内青砖地上生着青苔,灰瓦屋,白-粉墙,每间号房仅供一人就座,房前全部敞开,一条桌板可翻起放下,让人出入,一旦进入号房,就只有待写完交卷时才可出来。许多人都要在号房中彻夜书写,风寒露重,煞是一桩苦差。可常言道: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那些朝廷大员没哪个不是经过会试熬出来的。到了号房门口,东方炎对丘胤明轻声道:“他们会不会真的查你的籍贯?”丘胤明小声回了句:“我想他们不会对崖州边陲之地详查的。”两人相互点头后各自走入号房。
丘胤明将食盒至于座位一旁,取出笔砚,以及新做的尚未用过的印章,一一排在桌板上。桌上有细纸十多张,烛台一个,蜡封纸袋一个,大约是考题。号房内简陋无比,好在号房朝南,日头已高,阳光从头顶四角的天空中斜射到桌面,照得手背暖洋洋的。每间号房门口都有一个兵丁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墙头上看不见树枝,鸟叫声只是远远的传来,隔墙听见木板桌频频翻动,好一会儿方才安静下来。只听外头喊道:“开卷——”丘胤明还犹豫了一下,又听监试官们也叫“开卷”,才放心拆开纸袋,从头将七道题浏览一遍,其中六题都能从头脑里找出入题的句子,只有一题实在想不起有多少《四书》中的话语可引用。丘胤明觉得有些奇怪,他本没有真想考进士的意思,可一旦坐在号房里就全变了。他一面磨墨,一面将考题重新细看一遍,静下心来,先提笔将姓名籍贯等写上,然后挑了道最简单的,反复酝酿后,沉气凝神,用工整的小楷慢慢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