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停顿了一下,又道:“丘大人,史头领很多年没有败过。今日一战,想必不久后大人的名字在西海盟中就要人尽皆知了。所以,大人莫要觉得,莫要觉得......”说道这儿,忽然不知道怎么说才好,声音变得很小,话没说完就咽了下去。然后又是一阵沉默。
原来如此。丘胤明觉得有些晦气。不过这小姐的意思他倒已经听出来了。她很怕他在意被她打倒在地的事。忽然觉得,这小姐除了武功奇高之外,其实一点也不强悍。原本还以为是个夜叉罗刹似的人物,如今听她说话时那略显腼腆的语调,心中渐渐释然。见她许久不开口,便道:“小姐如此以实相告,就不怕我回去告诉那些武林人士?”
“不怕。”小姐回答得简单。
“你,就这么相信我?”
小姐似乎又语塞了。过了好一会儿,方道:“过两天祁先生回来,我叫他再约你如何?”
这时丘胤明忽然很想看看小姐脸上的表情,可惜没有胆量去推开那个屏风。于是只好道:“那就有劳了。时候不早,我该告辞了。”说罢起身作揖。
屏风后的人影也站了起来,道:“现在回去一定赶不上进城门了,大人不介意的话,这里空房间很多,我叫赵伯整理一间出来,你明天再走也好。”
丘胤明想了想,点头道:“有劳。”
小姐随即请他去将赵英叫了进来,吩咐妥当,对他欠身道:“请大人早点休息。后会有期。”随后便从屏风后头离开了。
丘胤明目正送人影离去,赵英低声自语道:“唉,真没想到啊。”抬头撞上了丘胤明询问的目光,立刻尴尬地笑了笑,道:“没什么,没什么,大人请。”
赵英将他安置在了第二进院子里的一间干净厢房,然后还很周到地将他的马牵到马厩里喂上上好的食料。冬日的天暗得早,不久之后日暮黄昏,庭院里的灯火陆续亮了起来。丘胤明无事可做,便坐在门口走廊的栏杆上观察院子里来来往往的人。原来小姐后面还跟来了大约二十个人,大部分是方才所见的刀手,另有几个打扮不同的人正聚在庭院里闲聊,偶尔也朝他看几眼。不久天完全黑了下来,人声渐息。中饭吃得很晚,这时一点也不饿,于是便回房准备打坐到入更后就休息。可坐了没多久,便有人敲门。开门一看,又是赵英。
赵英左手一个托盘,右手提着一坛酒,道:“没有打扰大人吧。”
“没有。”丘胤明心想:反正无事,他来聊天也好。
赵英道:“这院子冷清,我怕大人夜来无聊,不如陪我喝酒。”
丘胤明方才就觉得这人很实在,见他一片好意,心中也挺高兴,欣然同意,接过托盘,将他请进门来,然后把托盘里的碗筷和四盘小菜一一放上桌。坐定后,丘胤明问道:“厨房里忙完了?”
赵英笑道:“下午给大人做饭的时候,特意多炒了些,小姐晚上的饭也有了,刚才热一下就完事。”见丘胤明一脸的惊讶,又道:“小姐不讲究这些。”边说边给他倒上一碗酒,道:“酒和菜都是刚才叫人从附近小镇上买的,味道可能一般,不能和京城比。”丘胤明拿起碗喝了一口,是高粱酿的,入喉辛辣,回味有点甜。对赵英道:“还不错。”又拿起筷子夹了一块牛肉吃下,道:“不如赵伯烧得好。”赵英哈哈一笑,道:“大人真会说话。下次有机会我再给烧给你吃。”拿起碗喝了一口,道:“好多年了,平日里都是我一个人喝酒。我觉得大人是个爽快人,所以才冒昧来请你陪我喝。”
丘胤明道:“听说你们都是西北道上的豪杰,怎不喝酒?”
赵英一听‘豪杰’二字,笑道:“大人说出来的话,怎么一点也不像个吃朝廷饭的。和你说也无妨。我跟随西海盟之后不久,便和老伴儿去了老盟主退隐的地方,照顾小姐和其他一干不喝酒的人。那个地方被武林中的人叫做‘玄都’,在朵甘都司东南,是当地藏人的一座神山。那里人烟极少,只有些游牧的藏人,最近的小镇都要骑马走上两三天的路。只有儿子女儿偶尔来看我们的时候才能开怀痛饮一番。”
丘胤明好奇道:“那赵伯以前是做什么的?”
赵英叹了一声,道:“说起来有意思,我从前也是吃朝廷饭的。”
“哦?”丘胤明很惊奇。
“老家在安徽,三代从军。父辈吃了官司被流放到肃州卫。后来我便在肃州卫从了军,混了七八年做了一个小军官,娶了媳妇,有了一双儿女。那时虽然瓦剌时时来犯,但日子还过得去。可上头的长官偏偏是个狗娘养的畜生,酒囊饭袋,贪生怕死。有一回吃了败仗,为了不丢自己的官帽,便把罪责全都栽在我们这些小军官的头上,说我们带头临阵脱逃。结果上头的大将军发怒了,要把我们全部斩首示众。那天晚上我逃了出来,带了家人暂避岳父母家。却被人发现,告诉了长官。那长官果然来抓人。岳父母叫我们一家躲在地窖里头,可这畜生找不到我们,居然把二老都杀了。我实在忍不下去,冲出地窖,准备和他拼个同归于尽。”
赵英一说起这些往事,便激动起来,连喝了几口酒继续道:“可他们人多势众,我差点要丧命在他刀下时,忽然进来一个人,武功超群,三两下就把这些人收拾了。当时我并不知道,他是西海盟的大人物。那人说,他路过,看见军队的人滥杀百姓,便出手相救。后来他还给了我些钱,让我带着妻儿远走高飞。”说道这里,赵英满脸感叹。丘胤明一语不发,听得入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