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规庄严,小打小闹算不得事,去了一位判官,再容不得情。仙帝派了八十一天兵擒无量上刑台。无量也未曾放在眼中,掐指一算,距四载只剩一日,又匆匆念了仙诀赶往人间。
彼时蒹葭凑够了九万两纹银,她细细点了通票,许是想到往后都可不再执刀,又或是想到心上人。眉目终于浮出一丝笑意。她递了请命书,还了随身的暗卫刀。终于一身轻松踏出阮府。
可她踏出阮府,却不知往哪里走。
她低估了人心险恶,又忘了自己身负血债。人间冤仇,向来是剪不断理还乱。觊觎她性命的人数也数不清,她每行一步,似乎都看到暗处有人窥视她。
蒹葭去在一个雨夜,除了杀人她什么也不会。流落街头已有了三日,也不曾好好吃一顿饭。她肋下中了一刀,却不知道去医馆。身子虚浮,一路踉踉跄跄寻至野外想寻些野果。可巧那野外早已埋伏了人。
十四年杀手,蒹葭这行当做的驾轻就熟。飞刀旋来时她料得分毫未错。侧身伏地,反手抽刀,想起跟了自己十四年的刀已然递交,又伸手摸向腰侧寻保命的匕首。
是了,她笑了一笑。那把最干净的匕首,已送给那晚黑衣黑冠的神君。
没了防身武器,本就乏力,更加不敌。支撑着跑了半里路,终于在一道山坡上双膝一软,跪了下来。腹部那道刀疮汩汩渗出鲜红,她望了满天星辰。像极了那晚星星点点的灯。
无量来的晚了,蒹葭已然无救。长年刀伤身子本就虚弱,更何况受了这几日的折磨。
他来的也不算晚,他听到了蒹葭最后一句话。
苍白话音浸了浓重血腥气,怀中人不断抽气,手臂也在发抖。断断续续吐出她心中想说很久的话。
“神君的话果真不曾有错,得心上人,享齐天福。我遇上神君,是,是天大的福分。如今吾葬身这广野,日月为伴,也是难得的福气。吾活了这二十年,觉得这一生已然足够。神君最后能来瞧我一眼,我很开心。只,只可惜。”
她咽了最后一口气,张了口想说出最后一句,伤口突兀一痛,又好似再也不痛。满天星辰似是笼了一层黑布,她悠悠离了凡胎,鬼差擒了她,拖着她往鬼门关。她疼痛中回头,望见黑衣神君垂了头,骨节握的发白。声音却仍旧温和:
“只可惜甚么?我听着。”
天兵驾了祥云气势汹汹赶来,领头的将军念了仙帝旨意喝问:“无量神君,你可知罪?!”
她想,原来她叫无量,无量前程,无量仙途。当真好名字。颈间一紧,那鬼差已使了力气,再耽搁不得,她顿一顿,踉踉跄跄赶向地府报道。
无量拧了眉,念了仙诀护住蒹葭凡身,抬手又要动了仙力打斗。他做了万年神君,向来逍遥自在,天上清规桩桩件件,未曾像今夜一般让他感觉沉重。他心中想,果真天意不可违,早知如此,自己何必浪费了那四载时光,白白耗在地府中缠斗。
眼见双方又要动上手。天边悠悠飘过一道人影,月白衣袍,银冠正了无数风流。那月白衫的男子皱了眉,声音冷凝了质问:“无量,休得意气用事。你可曾想,早日认了罪,你尚可赶得这姑娘下一世,如此苦耗,害人害己。”
“况且,我穹华殿纂天镜内可窥得凡人心中遗愿,你当真不想知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