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钱氏越说越尽兴,越说越伤感,一小瓶老烧酒没多大一会儿就进了肚。程继洲第五年的祭日,程钱氏就像以往一样,在太阳没了山之后,一个人颠着小脚儿、挎着一只竹篮向阜新后山坡的程家祖坟去了。
她的竹篮里是老爷子生前最爱喝的老烧酒,还有老爷子最喜欢吃的酸菜腌鲅鱼,每年这个时候,她带着这两样东西来到老爷子的坟前,斟上两盅老烧酒,陪他喝上一气儿,再说上几句可心的私房话儿。
这是他们夫妻一场,共同生活了四十多年还没过够瘾的情分,是她对他未了未终的记挂!
可是这次,老太太刚爬上那片土坡儿,就见她老爷子的石碑前又多了一块碑,刚起初,她还以为自己老眼昏花看错了,使劲揉了揉眼睛,竟看清楚了确实多了一块碑!
是了,旁边的土新翻过了,地上还撒着一些纸钱儿,就连老爷子坟前的几株小树都被蹭折了几个枝儿,她自言自语地说,“都是些什么人啊?真是胡闹,不知道老太爷最怕闹腾的吗?”
程钱氏走进了,看清了新添的墓碑上写的是程林氏的名字,顿时头有些发懵,“程林氏?!我那三妹妹?好端端地怎么就这么没了?罢了,你再硬,也硬不过阎王,你再强,也强不过命!”
她来到墓碑前面,坐到地上,边从竹篮里拿出酒菜,边满上了三盅子老烧酒,有些苦笑不得地抽了一口气,“老爷子,三妹妹,都这么些年了,咱们这仨老东西总算是凑齐了!”
她摸着石碑上的碑文,“瞧瞧,程林氏,多好,这会儿走了多好,好歹你都有儿孙们为你立字刻碑呢,我呢?注定了一辈子孤苦,到下面成了孤魂野鬼的时候,三妹妹你可别躲,不能平心静气说会话儿,哪怕咱俩接着掐,我也不至于太寂寞了……”
程钱氏自己说着说着竟然笑了起来,“老爷子啊,今年你在那边儿没什么不高兴的事儿吧,我知道,你活着的时候就是个闲不住的人,到了爷爷、奶奶和爹妈面前,定然是更闲不住了,虽说你这上面下面这一折腾,从个长辈儿变成了晚辈儿,也别操劳了!你看看,我是到底没法儿跟三妹妹比啊,早早地抢着陪你做伴儿去了,唔……对了,她到了那边儿,说了我不少坏话吧?你可别全信呐,呵呵,老爷子哎,这么多年了你也知道的,三妹妹从来就是这么一个人儿,一丁点儿大的事儿,非得虚化得跟个馒头大!”
程钱氏沉默了少许,又开始哭哭啼啼了,“要说也是,你们都不在了,我活着还有什么用呐!老爷子,我真是不中用啊,一,我没有好好给你守住明轩,二,这会儿连嘉英一家子也走了,跑到英吉利去了!余兰芷带着个小孩子,本来就不容易,还要照顾我一个老婆子,我心里也不落忍啊!可是,看着英浩,才这么一大点儿的小东西,打落地就没个爹,兰芷是个好女子,但是这么清汤寡水的年纪,我是真怕余兰芷给他改了姓啊!……什么,你笑我小心眼儿,你要是看看我和兰芷过得穷哭日子,你就笑不动喽,但凡有点儿办法,当娘的有几个忍心让这么大点儿的孩子遭这样罪呐!”
“你说啥?!明轩快回来啦?”程钱氏擦了擦泪,笑了,“老爷子你就别逗我了,你呀,年年都这么给我说,年年都让咱们孤儿寡母的空等一场,空欢喜一回!我呀,这回偏不信你的了,他爱回不回吧!”她端起酒杯,“干了!老爷子,三妹妹,你们等等我,也捎个话儿给我那苦命的大姐,明轩在也好,不在也好,他都是我的亲孙子,我就是再怎么不济,也要等小英浩认祖归宗了才闭眼吧!”
程钱氏越说越尽兴,越说越伤感,一小瓶老烧酒没多大一会儿就进了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