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娇终于叫他劝动了心,叫杨得意去回他在宫外见面。她说不清为什么,下意识地不想叫任何人知道。
眼见又到了三月三祭祀的时候,阿娇推说不适不肯随刘彻去霸上。刘彻欲叫人来看,阿娇又说不过是头疼乏力,休息一天也就好了。
刘彻拗不过她,只得吩咐人好生伺候她。
而等他起辇一走后,阿娇也换过衣服只身上了早就备好的青色小轿向宫外去。
她还是第一次见着熙熙攘攘没有禁街的长安街头,幼时坐在回堂邑候府里的马车时所走的也不会是闹市区,而这次的见面地点就在长安城最热闹的一处酒楼。
正是正午时,酒楼的生意好极了,堂下几乎座无虚席。
阿娇戴着青黑色的面纱缓缓踏入酒楼,热情的店小二迎上来正要开口。她轻摆了摆手,问过一号雅间在哪就自顾自轻盈翩翩地上了楼去。
她轻轻地敲敲门,是主父偃亲自开的门。虽然阿娇的面容隐没在面纱下,但她叫人过目不忘的桃花眼叫主父偃一下就确定这是主父偃。
他开了门,恭敬地退到一边。阿娇朝他微微摇摇头,示意他轻松一点。不管她究竟有没有病,究竟还能不能生育,她不想叫人看出她的身份。
主父偃一下就明白了她的意思,这也是为什么要约在长安城中见面的理由吧。
他便换了称呼,自然道:“陈夫人,淳于先生在里间。”便闪身出去,带上了门。
阿娇这才有空闲来打量这间古色古香的雅间,地方还真不小。她撩开纱帘进到里间才见到一个坐在方凳上白发苍苍的老人,正闭目摇头晃脑念些什么。
老人家看起来身子很硬朗,听力很好。阿娇刚刚弄出些微动静,他便睁开了眼睛,笑道:“夫人,请坐。”
从他眼中的意外之色,阿娇可以找到主父偃甚至没有告诉他病人是男是女。
她莲步轻移,坐到淳于光身边,自觉地伸出手腕笑道:“先生似乎很惊讶?”
老先生笑了,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说:“是啊,主父大人只说求我帮一忙,却什么都没有说。”
他缓缓地伸出手搭在阿娇手腕上,闭目感受起脉息来。不过几秒后,阿娇清清楚楚地看到他脸上闪过一丝不可置信的神色来。
阿娇心一沉,正欲出声询问。老人家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说话,重新闭上眼去把脉。
馆陶上次带来的也是长安城中的名医,他可是很肯定地说没有任何问题。难道是于皇后同长公主跟前不敢细说?
阿娇心中七上八下,几乎觉得过了一个时辰。老先生才额头上沁着薄汗,睁开眼带着几分惋惜和同情说:“夫人,恕老夫直言,夫人是不是至今未有子嗣?”
阿娇轻轻地点了点头,望向淳于光。
他眉目间满是不忍之色,到底还是实话实说。说到最后甚至带了几分愤然,而阿娇从最初的几乎惊呼出声到最后已经木然了,她这天遭受的打击几乎要打翻之前建立起的世界和所经历的一切了。
她恍惚间起身向淳于光道谢,后者重重地叹了口气,似乎还在说些什么。但她已经充耳不闻了,她脸色苍白地朝淳于光笑笑,“老先生,可否求您不要对人言起。”
见着淳于光连连点头后,她起身要醉酒的人一样脚步发飘一样地出了雅间。主父偃自她进去后,就已经离开了。不论阿娇就医的结果如何,他所想尽到的心意已经到了。
待下去,才是没眼色。
阿娇望着堂下热热闹闹的食客,几乎想大笑,又想大哭。她恍恍惚惚犹如魂离了窍一样,连怎么出的店门怎么上个的轿怎么回的椒房殿在晚上躺在榻上拼尽全力也想不起来。
她似乎一下失去了那段记忆,再也想不起来了。
然而,淳于光的话就像刻在骨髓里,怎么都忘不了。
他说她不能生育是因为中了毒,这个毒最多不过六七年。但是不是他从前见过的任何一种叫女子绝育的药,而且日子又久了,他已经救不了了。
说到这里,老人家连声说学艺不精学艺不精啊。
阿娇裹紧被子,只觉得彻骨的寒冷已经漫过了心房。幸好刘彻今天自霸上回来后又叫宣室急报给缠住了身,匆匆来看过她一眼后见她精神不济只当她难受,阿娇又再三催促他说政事要紧不必担心她才又回了宣室。
今天,刘彻只怕回不来了。
她躺在榻上,听见什么东西正在死去的声音。
中毒的时间再怎么说都是她进宫后的事了,她为什么未能再有孕也变的说的通了。而至于说及她曾经生育过孩子,淳于先生医者之心竟然垂下眼泪说这是孩子与她的缘分,实在是奇迹啊。
但是带着胎毒的孩子,又怎么活的下来?
她闭上眼睛,忍住泪。她对自己说,这是仇,这是恨,不能软弱,不能哭,她要为昱儿报仇。
而这个仇怨,甚至连查都不用查,她就已经知道了范围。
能在宫中饮食中动手脚,能叫宫中御医当了睁眼瞎。有这个能力的,不外乎王太后同刘彻。
她想起前世时,后世猜测为什么汉武帝元后盛宠十年始终无孕时,都更加倾向于是汉武帝为了抑制外戚。或者,更准确的说,为了抑制太皇太后。
那么,现在这样,也是他吗?(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