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婳脱口而出。
“难道你已经知道了?婳儿,你在南墙根,消息不可能也传到你那儿来了吧?”
朱瞻基似乎很吃惊,他赶紧反问道。
“不,没有。我是说,这样重大的事情,如果没有证据,是不能乱说的。毕竟事关皇嗣!”
吴婳赶紧支吾着说。
“目前还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证据,可是母后说,她查过,孙灵微宫中有个叫做唐芙蓉的聪明美貌的宫女,已经失踪很久了,太后有次闲聊,问起孙皇后唐芙蓉的去向,孙皇后说是回老家了。太后再问唐芙蓉老家是哪里,孙皇后推得干干净净,说是孤女,没有籍贯,因此太后断定,这里面一定有文章,觉得十分可疑。”
朱瞻基终于把压在心头的话吐露了出来,他有些烦恼的说道:
“太后是不会轻易怀疑人的。她说,这一切,一定是当日的孙贵妃为了当上皇后,而采取的用皇子加大当皇后的筹码的下作手段。你知道,朕年过三十,万里江山,一直也没有人继承,朕多么希望有个皇子来继承朕的大好河山!太后说,孙灵微正是抓住朕的这种急迫心理,才出此一招。”
此时,朱瞻基的眉毛拧成一条绳子,脸上的表情变得更加痛苦。他突然变得有些感伤:
“婳儿,记得朕第一次在彭城伯夫人的庄园里,见到那个美丽可怜的小姑娘的时候,就被她那双与她的实际年龄完全不符的眼睛迷住了。那双美丽清澈的眼睛里,盛满了成年人的哀伤和无助,所以那一刻起,朕发誓这一辈子都要保护她。””
朱瞻基把头靠在马车的坐垫上,显得十分疲惫,他声音有些嘶哑的自言自语道:
“后来经过这么多的曲折,兜兜转转,朕终于实现了平生的夙愿,把当年那个可怜的小姑娘孙灵微送上了皇后的宝座。可是现在看来,这一切是否只是一个天大的错误呢?”
朱瞻基把脸靠近吴婳,急迫的问道:
“婳儿,你说,皇后,她会不会真的做出这些龌蹉的事情来骗朕呢?她还是我当年在农庄里看到的那个美丽幽怨的小姑娘么?这么多年,我只顾去实现她和我共同的梦想——让她登顶皇后宝座,却一直忘了去停下来,审视一下,身边的这个小姑娘,已经一步步变成什么样了。”
朱瞻基忽然有些眼泛泪花,他哽咽道:
“婳儿,你知道么?正是因为如此,我越来越害怕去‘坤宁宫’,越来越厌弃孙灵微,我多么希望,我和她从来没有见过,当年在外婆的瓜田里,我根本没有见到那双美丽幽怨的眼睛啊。”
朱瞻基又忘了用他的皇帝专用称呼“朕”,这一刻,他不是皇帝,他只是一个烦恼的中年男人。
怀疑自己被爱了十几年的结发妻子戏弄,却不敢跟任何人说;因为他已经为了她,负了天下人;
怀疑自己的唯一的独生儿子来历有问题,却不敢去查证,因为他怕江山后继无人;
他的身边看上去有很多人簇拥着是多么热闹,可是有时候,其实却连一个说话的人也没有。
所有这一切,吴婳都知道。
因为懂得,所以慈悲。
她有些爱怜的看着朱瞻基。
她知道,朱瞻基想要的那个答案,那个聪明一世的孙皇后可能会想方设法掩盖的问题的答案,吴婳轻而易举就可以让真相大白于天下。
可是,现在,很多话在她的喉咙里滚动着,她却不忍心说出口。
此时,十分奇怪的是,她的眼前闪现的不是孙灵微的那张皇后的冷漠脸,而是在耳旁不断回现出永乐八年,她和孙灵微还有朱瞻基一起在北京昌平县的田野捉蛐蛐的欢声笑语。
还有,永乐十一年的那一片终生难忘的白月光。
她和孙灵微还有朱瞻基一起在那片白月光里飞奔,夜色里,路旁的渠水就像梦里的流星,一闪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