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不君,臣不臣,甚至有那粗俗之人笑编歌谣说些脱下朝服上龙床的荤话。真论起来,皇帝明年亲政,对施洛雪照顾有加,兴许是暗自喜欢吧。若自己一直陪伴,日后连鲤亲政成婚生子,他又该如何自处?
何况,他自觉以真正的臣子身份,能够更好地保护连鲤。这么久的侍读生活,他屈从隐忍,已经是时候结束了。
“臣,终归还是陛下的大臣。”
司寇准极为恭敬地一礼,广袖遮面,那双合礼的手温润如玉,在连鲤眼中却是像荒原底下冰封千年的寒冰一样冻得双眼发疼。
终归是臣,终归是君臣。
连鲤怔愣了一下,缓缓低头,看着自己身上穿着的明晃晃的朝袍,只觉得前所未有的厌嫌。
良久,她再抬起头时已经是带着灿烂的笑容,并不立刻不说话,只是再小心提起架上有些干涸的毛笔,探入砚台墨水中润开毫尖,深吸一口气,再一提腕一横折钩,一道浓墨横亘纸上。
苍白宣纸上浓墨是为“一”字。
这字写得比她以往写的无数字都要好,粗犷率性,毫不遮掩,她看着那字良久,却觉得自己写得无比的糟糕。
“就算你参加科考,又有何用?朕一句话,你就能从状元落榜。”连鲤鼓起勇气厉声道,目光灼灼地看着司寇准,明明是威胁,却不见半分恶意,只是多了悲凉与自嘲。
她虽然不耻自己的做法,却极为期望着司寇准能够屈服,可连鲤又明白,司寇准又怎会屈服?
果然,二人相处太久,久至能够洞察对方想法。
司寇准听着她故作严厉的话,下意识皱眉,却极为认真说道:“陛下不会的。”
“如此……便随你吧。”连鲤故作轻松,伸了个懒腰,笑眯眯说道。
“谢陛下。”
既为此事来,事结便离去。司寇准看着沉默描字的连鲤,看了眼桌上堆积如山的奏折,再看了眼那如其人般娇小灵动的楷字,微微叹了口气便欲离开。
然后他听见身后若有若无的一声涩叹,描着簪花小楷的连鲤声音低微,轻得几乎听不见:
“大魏皆称陛下,却少有人敢直呼朕的名字。母后王叔未曾唤过,宫人惧怕,细想起来,长这么大,除了你们几个,竟从未有人真心实意直呼名,大概……也是种遗憾吧。”
“……”司寇准神情复杂地停下脚步,却没有转身,微微眯眼。
“可不可以,再唤朕一声鲤鲤?……哪怕就只有一次?”连鲤的声音中带着微不可见的祈愿,回荡在那方清冷的偌大宫房。
“陛下,莫要像孩儿时胡闹了。”
司寇准酸涩一笑,轻呼一口气,踏出高高的门槛,留大魏皇帝一人,痴痴望着他远去的背影。
她忽忆起那日泛舟湖上,明明二人靠得极近,笑得极真,此时想起,仿佛天壑。(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