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潇?”已到书房门外,左连祁转身看向林潇,见他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便出声唤他,不料唤了几声也不见他应答,不由轻蹙了眉头。
林潇猛然回神,忙道:“副官大人,抱歉!”
“无碍,只是一会见了大帅还是收敛一些的好。”左连祁的目光淡扫了他一眼,语气倒是半点责怪也听不出来,透着些公事公办的意思。
“是。”林潇颔首。
左连祁不再管他,回身去敲书房的门,有条不紊的三声之后,门内传来属于中年男人威严低沉的声音:
“进来。”
左连祁这才把门推开大半,向着林潇低声道:“你进去吧。”
“多谢副官大人。”林潇浅揖答谢后,几步跨入门内,而门外的左连祁也在他进门的同时带上了房门。
林潇以极快的速度打量了一下周围的环境,见这间书房里的摆设实在繁复:左右是两列红杉木的书架,书架上置着满满的书籍,排列地十分整齐。房间正当中墙面上悬着一把武士长刀,两侧各有一个红木矮柜,用支架撑着两柄火枪。而武士刀下又挂了一幅裱好的字画,再下则是一张黄花梨的平头案,案上整齐摞着一叠书,又置文房四宝于书案右侧。年世勋便坐在案后,一手搭在案面,一手执着一本书,仿是看得正入神,半点也不曾注意到林潇的存在。
林潇心知他并非不晓有人进入,只是有心如此忽视。虽不明白为何,林潇却也不轻举妄动,只立于案前,不声不响。
虽不言声,林潇的眼神却仍是四下打量,待看到年世勋坐的那把金丝楠木的椅子时,眼神不由一黯。
那把椅子林潇自然认识!七岁那年入慈禧的储秀宫,厅里摆的正是这把椅子。
年世勋原就是有心晾一晾林潇,是以许久也不曾开口,只自顾喝茶看书。待到一杯茶喝干,他方才抬头瞥了林潇一眼,见林潇仍是一副恭敬模样,看不出半点不耐,不由赞叹他有耐力。
然而年世勋面上却并未表现出半点情绪,手放了书,沉声问道:“你便是林潇?”
林潇深揖一躬,朗声答道:“正是属下。”
说话间声音不卑不亢,年世勋心下又添了几分好感,便又问道:“你今年几岁,是哪里人士?”
年世勋的问题让林潇心中一愣,不知他问这些意欲何为,却仍是老实答道:“属下今年二十一岁,北平人士。”
年世勋默然颔首,自座位上起了身,踱步至他身前,突然问道:“你为何要来参军?”
他的语气十分随意,好似只是随口问问罢了,林潇却不敢随意回答,思索片刻方才道:“于公,是为了平定江山,拯救平民之苦;于私,自是为了建功立业,光宗耀祖。”
“呵,好大的口气!”年世勋讽笑道,“就凭你一己之力,竟妄谈平定江山,拯救平民?”
“凭我一个人自是不成。”林潇平静述道,“但若无千千万万似林潇这样的人,只怕这事就连大帅也做不成。”
年世勋盯着他的眼睛望了好一阵,大笑道:“说的好!”看来女儿的眼光确实不错,这小子倒是个值得栽培的苗子!
“大帅谬赞。”林潇微敛了眸。
年世勋收了笑,默了须臾,复道:“适才那些不过是本帅与你闲谈罢了。今日叫你来,还是有件事要同你说。”
林潇只道是有什么任务,忙拱手道:“不知大帅有何吩咐?刀山油锅属下必将为大帅效劳。”
“没有刀山油锅那般凶险。”年世勋失笑,“本帅见你是个人才,欲将我那独生女儿许配于你……”
林潇心中大惊,不禁往后退了半步,口中急道:“大帅不可,我与小姐素不相识,怎好谈婚论嫁!”
林潇心中惊意更甚,忙问道:“不知大帅的千金是哪一位?”
“是我!”林潇话音未落,便见一女子自内堂走出,她穿一身白色洋装,齐肩卷发绾起,发上以纯白的孔雀羽作饰。她手中执一把白色羽扇,扇柄坠着一个小小的玉坠子,一张淡施薄妆的小脸俏生生美艳不可方物。
仿是一记重锤打在心里,骇地他一时回不过神来,好一会才记起,这不就是今日林中救下的那个女子?
她说她叫年亦尔……是了,她姓年!可他竟半点未想到她便是年世勋的女儿!
见他呆愣的模样,亦尔心觉好笑,遂迈着小步走去,至他面前展颜笑道:“我们可不是素不相识,可否谈婚论嫁呢?”
那一笑直让林潇心中轻颤,几乎便要答应下来。好在他迅速唤回自己的理智,把头撇到一边不去看她,言道:“小姐错爱,林潇已有心上人了。”
亦尔的笑容顿时僵了,不过也只是片刻,她便道:“那你和她成婚没有?”
林潇微忡。他虽与屈绫有了夫妻之实,但成婚却是不曾的,这……
亦尔已然猜到,瞥他一眼笑道:“国外讲究的都是自由恋爱,你既然没有成婚,我就有权利追求你。”
这,这说的是什么话!
林潇退开几步,正色道:“这哪有女子追求男人的道理?”他虽也不喜古人那套门当户对、父母之命的规矩,但女追男这种事,简直是前所未闻!
“女子如何就不能追求男人?”年亦尔反问他,“我自小就在法兰西长大,在法兰西,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都有追求自己爱情的权利。我喜欢你,主动追你有什么不对?”
林潇心中默叹这小丫头实在大胆,又想起仍有第三人在这屋子里,不由尴尬地瞥一眼年世勋。
年世勋是个军人,本也就没太多讲究,对于这唯一的女儿又是宠到了极点,见林潇是个能担当的,索性不再管这事,自顾踱回案后看书去了。
林潇愈发尴尬起来,一时竟被亦尔驳地说不出话来。
见他不开口,年亦尔顿时得意,一双眼眯地似狐狸一般,羽扇轻轻戳了戳林潇的肩头,笑道:“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娶我了!”
林潇连忙退开,几乎撞到门上。见退无可退了,他板了脸道:“恕林潇难以从命。”
年亦尔的一双眸子几乎要将他瞪穿,嘟起嘴不甘心道:“真是无趣!你走吧走吧!”
未想到竟这么容易就得到特赦,林潇愣了好一会,才赶紧开门出去。
左连祁仍在书房外,低垂着头靠在门边。林潇路过他身边不由多看了眼,便见左连祁猛地抬头望他,问道:“小姐想要嫁给你?”
他的声音仍和之前一样儒雅沉静,林潇却总觉得有哪里不同,怎也分辨不出,也只好苦笑不语。
左连祁也并未等他的回答,只沉道:“你去吧。”
“是。”林潇浅揖,立刻逃似的出了院去。
左连祁复敛了眸子,听见书房里再次传出的对话声:
“你就这么放他走了?”这是年世勋略带疑惑的声音。
“不然我还能强拉他结婚不成!”年亦尔的声音随之响起。左连祁几乎可以隔着门板看到她说这话时不甘嘟起的嘴。
不过她的声音很快地再次传来,带着可爱的自信:“不过早晚有一天他会娶我的,一定!”
左连祁利剑一般的眸子扫向院外,眸中酝酿着溺人的深沉。
林潇!
自年世勋那出来,林潇心中便惊疑不定,是以回房的时候,满满皆是心神不宁的模样。
天色尚不很晚,诸葛忻并未休息,只坐于灯下看些闲语小传,眼见着林潇魂不守舍地进来,心中便不由担心起来。
只道是林潇犯了什么过错遭了罚,他忙关切问道:“林兄,你何故这副样子?大帅传你究竟所为何事?”
林潇行至桌前,拿了桌上的茶碗给自己倒了一碗茶水,一口饮尽后,方才瞥了诸葛忻一眼,叹道:“我这回只怕是有了麻烦。”
“麻烦?”诸葛忻蹙眉,复问道,“你可是犯了什么事不成?”
林潇摇头,很是苦恼道:“你可知我们大帅有个女儿?”
“自然。”诸葛忻立即点头,道,“大帅膝下只一位千金,自小便在国外留学的,前两年刚回国来,听说大帅对她宠若掌上明珠……”诸葛忻说罢,惑道,“只是这与你有何关系?”
林潇苦笑道:“正是这位小姐不错了,今日大帅唤我,只道是欲把年小姐配与我为妻。”
诸葛忻眼神微闪,随即追问道:“小姐今日方才自浙江游玩归来,与你想是未曾见过面的,大帅如何会有这般决定?”
林潇将今日遇到年亦尔之事一五一十与诸葛忻说了,言罢喟然长叹道:“诸葛贤弟,你说这可如何是好?”
诸葛忻勾唇浅笑,道:“你这般惊惧,难不成那年小姐面貌丑陋见不得人不成?”
“自然不是!”林潇忆及亦尔容貌,心道那般容颜只怕比阿姐和屈绫还要胜上好几分,只是——
“年小姐国色天香,可我家中早有娇妻美眷相候。”
诸葛忻知他说的是屈绫,心中一时也无多少计量,遂静默无话。
林潇愈发烦闷,虽说今日那年亦尔并未为难自己,但见她那番模样,实不是会这么容易罢手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