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到淮安府,贾珩就让锦衣卫在城中大肆传扬河南方面已调拨了五十万石粮食押赴淮安府,一时间,众商贾心头打起了退堂鼓。
五十万石粮食,朝廷稳定物价的决心不容质疑。
再结合先前贾珩惩治贾家在金陵十二房的族人,抓捕南京户部尚书潘汝锡的孙子,这位永宁伯挟平乱后的余威,独步江淮,顾盼自雄。
另一边,随着贾珩的名声在江南士林中渐渐传扬开来,江南士人对贾珩的观感也颇为复杂。
随着扬州府方向驶来的一艘艘粮船进入淮安府,淮安府城中原本飞涨的粮价应声下跌,百姓纷纷购置朝廷的便宜官粮,而金陵等一众官宦子弟开设米店则无人问津,因多是从苏松加价运来,这一来一回就损失惨重,哀鸿遍野。
不过甄家因提前出价,并同样按着官府平价售卖,最终无赚无赔。
驿馆,二楼
两江总督沉邡负手,站在窗前,眺望外间大街上因为米粮供应无缺而兴高采烈的淮安府百姓,目光涌起阵阵冷意。
“制台大人,现在淮安府的粮价稳住了。”不远处,坐在小几旁,心不在焉喝着茶水的江左布政使徐世魁,低声道。
沉邡冷声道:“坐拥洛阳太仓的几百万石米粮,执掌锦衣府卫,一手粮食,一手刀子,稳不住粮价,才真是无能。”
徐世魁一时不好接这话,只能转移了个话题道:“制台,金陵户部的潘大人,昨个儿到的淮安,没见着永宁伯,想着见制台和赵阁老一面。”
“你和他说老夫即日前往滨海看守河堤,统筹物资,分身无暇。”沉邡目光阴郁,低声说道。
徐世魁低声道:“下官觉得,潘大人毕竟毫不知情,是不是等赵阁老从颖州回来,好生商议一番?”
沉邡道:“虽未直接涉桉,但也有治家不严,玩忽懈怠之责,那位永宁伯已经盯上了他,现在让人抓住了把柄,这一关不好过了。”
“制台大人,这……”徐世魁心头一惊,面色颇有几分迟疑。
两江官场同气连枝,岂能见死不救?
“放心,老夫不见他,来日才好上疏分说,如是贸贸然见了,河道衙门那位,耳目众多,只怕还要得住把柄,密参老夫一本。”沉邡眉头紧锁,目中隐带冰冷杀机。
永宁伯为军机大臣,在外多向朝廷密奏,直达御前,这要是背后进馋言中伤于他……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不得不防。
见沉邡并无去见潘汝锡之意,徐世魁也不好再劝,回去就和潘汝锡说了。
而贾珩也没有见潘汝锡和钱树文两人,而是前往洪泽湖以及其他淮河河堤督军抗洪,算是又躲了出去。
就这般,时光匆匆,如水而逝,不知不觉就到了六月下旬,江淮之地转阴为晴,席卷崇平十五年整个北方的大雨彻底停了下来,艳阳高照,晴空万里,席卷北方几省的洪汛终是彻底收官。
淮安府,清江浦
贾珩看向诸处汇总而来的河道冲垮、抢修堤堰所靡钱粮,尽管早有准备,可仍旧不免为之唏嘘。
朝廷这次在淮河、黄河大兴土木,营堤造堰不可能不需银子,而只是短短的的一个月,官帑靡费甚巨,多达近百万计。
好在,保住了数十万百姓的生命安危,不使河运湮灭,南北隔绝,眼下的一切都还值得。
贾珩面色重又恢复平静,将手中账簿轻轻阖上,目光幽远。
河务一了,刚给京城飞鸽传书,崇平帝在京城就有口谕传来,召他班师回京,而正式的圣旨也就在这几天。
换言之,在淮安府待不多久了。
“大人,甄家的人在外间求见。”就在贾珩心绪起伏之时,刘积贤从外间而来,拱手说道。
贾珩面上见着几许讶异,说道:“甄家的人?”
自打他回淮安府以后,来了不少为金陵的潘家说情的人,他一概不理,而潘向东几人现在已招供出了倒卖官粮等事。
尽管锦衣府采用一定程度的刑讯逼供,但仍未将桉子牵连到潘汝锡身上,而纪家却咬住了南京户部侍郎钱树文。
不过,纵是如此,贾珩弹劾潘汝锡和钱树文的奏疏已经由六百里急递传至神京,现在还未批复而来。
贾珩放下手中的簿册,道:“请他进来。”
甄家的人先前撺掇着贾家金陵十二房的子弟赴淮安府投机倒把,甄家还欠他一个解释。
不多时,就见南京守备甄璘在两个小厮陪同下,大步进得官厅,其人并未穿官袍,而是身着便装。
“永宁伯。”甄璘离着多远就开始抱拳行礼,笑呵呵说道。
贾珩道:“甄守备,不在南京驻守,来淮安府做什么?”
守卫之将,无军令擅离驻防之地,这是掉脑袋的事儿。
甄璘笑了笑,解释说道:“与南京兵部告了假,听说永宁伯驻节淮安,就泛舟前来,见见永宁伯,永宁伯这次总督河道衙门,抗洪备汛,一举挽回江淮等地数十万军民的生机,甄某可是崇敬的很。”
贾珩道:“甄守备过誉了。”
说着,招呼着甄璘落座就有书吏奉上香茗。
“永宁伯,你我甄贾两家为几代的交情,不必如此见外。”甄璘笑着攀着交情,说道:“如蒙不弃,愚兄托大,唤你一声珩贤弟如何?”
贾珩眉头微皱,正色道:“甄守备,官衙之中,还是互称职务为好。”
甄璘脸上笑容凝滞了下,道:“还是永宁伯虑事周到。”
打了个哈哈,旋即提起先前一事,说道:“当初见淮安府府城米粮短缺,就从金陵自家田地中运送来一些粮食,当时不明就里,不知是永宁伯主持淮安府城中的民政事宜开始没少给永宁伯添乱,后来听说永宁伯要平抑粮价。”
这等事与其隐瞒着,不若当着贾珩的面说开,以图早一些化解了芥蒂。
贾珩沉声说道:“过往之事,本官可以既往不咎,况且甄守备能够回头是岸,顾全大局,那些先前的事儿就不要说了。”
甄璘道:“是是,永宁伯说的是。”
两人随意寒暄着。
甄璘笑了笑,说道:“永宁伯这次督河抗洪防汛,几时是圆满功成,不知什么时候班师?”
贾珩打着马虎眼说道:“现在还说不了,一切看朝廷的意思。”
“领军在外,近旬不归,军心思亲心切,京城上下也有闲话,能早些回去也好。”甄璘笑了笑说道。
贾珩有一搭没一搭应着,有心想看这甄璘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果然,等了会,甄璘道:“永宁伯是贾家这些年的人物,我家太夫人也想见见,如永宁伯得空暇,不妨随着在下去一趟金陵如何?两边很近,但也用不了几天。”
贾珩默然片刻,说道:“这几天,诸处河堤回返的军将需得会商军情,还有河道衙门的手尾,实外脱不开身。”
甄璘闻言,脸上笑意渐渐澹了几分。
他家太夫人想要见一见这位永宁伯,他才懒得千里迢迢过来,在一少年面前陪着万般小心。
不想,这人竟然推托公务繁忙,拂着老祖宗的面子,岂有此理!
甄璘笑了笑,起得身来,拱手道:“那是在下冒昧了,在下身上还有事儿,先行告辞了。”
贾珩眸光深深,端起茶盅,唤着一旁的刘积贤,说道:“刘积贤,替我送送。”
经此一事,不说与甄家形同陌路,但关系也降至冰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