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得惜春在捉着迷藏,贾珩面色微顿,目光深凝,旋即目光重又温和下来。
这会儿的惜春并未穿僧衣,而是一身少女粉红色裙裳,扎着空气刘海儿的发髻,粉腻脸颊上带着烂漫的笑意。
贾珩见得此幕,心头松了一口气。
悄然凑得进得前去,想要出言,却见众丫鬟见着贾珩都是面色微变,下意识向两旁让开路途。
贾珩行至近前,正要张嘴说话,却见傲娇小萝莉一下子如花蝴蝶般,扑进自家怀里,环住贾珩的腰肢,轻笑道:“云姐姐,可让我抓到了吧。”
却是贾珩的宽厚身子让惜春以为是湘云。
湘云拿着手帕掩着嘴,笑的前仰后合,说道:“四妹妹,你可没有抓到我,你看看抓的是谁?”
惜春也觉得不对,只觉身形魁梧,身上的气息也是男子,芳心一跳,正要松开手,听见周围丫鬟喊着珩大爷,连忙稍稍松开的双手又紧紧抱起。
忽而觉得眼前手帕被人从脑后的秀发轻轻解开。
随之而来,一张清隽、英武的少年面容跃入眼帘,目光笑意温润,好似要融化自己一般。
贾珩伸手揉了揉惜春的空气刘海儿,笑道:“四妹妹这个头儿都到我胸口了。”
“哎呀,珩哥哥你怎么在这儿?”见是贾珩,惜春芳心又喜又羞,惊讶一声,问着,抓着贾珩腰肢的手倒也没放下。
探春、湘云几个也都看向贾珩,就连远处八角凉亭下正在下棋的两人,同样转脸过去,云岚出岫的明眸与清冷如霜的玉容,见着好奇与欣然。
贾珩又再次给少女整理好刘海儿,轻笑了下,说道:“和你嫂子刚回来,你嫂子有些累了,回房先歇着了,我原是想去你院里看看你,让你给我画一幅画,路过会芳园,然后瞧见你们都在这儿热闹着。”
说着“你们”,清澈湛然的目光,掠过一张张或娇憨、或明媚、或文静,不输园中正自争奇斗艳花卉的脸蛋儿。
最终,目光穿过重重两丈远外,看向那红梁斗拱的凉亭下,着深蓝云绡团纹道袍的曼妙身影上,对上那目若秋水,含情凝睇的眸子,女尼神色微妙,明眸中见着一丝羞嗔。
而被贾珩目光凝视,妙玉芳心一颤,原本清冷如霜的脸颊浮起浅浅红晕,躲开目光,“吧嗒”一声,分明是手中的棋子,落在了棋坪之上。
自那天与贾珩互表心意,一吻定情后,原是出身烟雨柳絮的江南之地的官宦小姐,这几天时而蹙眉羞恼,时而心情跃然,时而怔怔失神……就连这两天寻找妙玉谈禅说法的邢岫烟,都能察觉到妙玉师太的心猿意马。
而方才目光相接的一眼,无疑真正体会到何为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惜春眉眼浅笑盈盈,观察敏锐,捕捉到那坚毅剑眉之下,清眸刹那之间的柔和,不由都了都嘴,哥哥是来看她的,还是来看妙玉师傅的?
贾珩轻轻笑了下,说道:“我和你嫂子不在家,你们几个在家里就撒了欢,刚刚都在玩什么呢?”
探春英丽秀眉下,明眸熠熠生辉,轻笑了下,说道:“珩哥哥,这还不都是云妹妹出的招,你赶紧管管云妹妹吧,刚才她去骑了马,还想让林姐姐、四妹妹骑马,学着射箭呢。”
湘云拉过探春的胳膊,笑道:“三姐姐还说我,说的你刚才没有要骑马似的。”
贾珩转眸拉过惜春的小手,笑问道:“四妹妹想骑马吗?”
惜春看向那少年,此刻贾珩因陪着秦可卿前去秦宅省亲,没有穿蟒服,平常布衣打扮已是去了几分威严,此刻又是背对着西沉的夕阳,心跳不知为何,快了几分,道:“珩哥哥,我听三姐姐说,有些险着,等大一些再玩着不迟。”
贾珩笑道:“那我抽空教你,你年岁小,我带着你骑。”
擅泳者溺于水,都照湘云这般疯玩,也担心出了如贾母磕破头的事儿,这时候也没有破伤风针可打。
湘云秀眉之下的明眸闪了闪,她年龄也不大,珩哥哥就是偏心,最疼着四妹妹。
正如少女当初夜里睡不着,与探春在船上争论着贾珩最疼爱着谁,湘云就是认为贾珩最疼爱惜春。
贾珩与几个小丫头说着话,这才松开惜春,然后来到凉亭之下,唤了一声:“岫烟表妹。”
“珩大哥。”邢岫烟轻轻柔柔说着,一双云烟渺渺的秀眉,白皙如玉的脸蛋儿,周身浸润着一丝文静恬然的书卷之气。
贾珩看向妙玉,问道:“妙玉师太,今天怎么有空在会芳园赏花下棋?这周围这般吵。”
妙玉秀眉蹙了蹙,清眸全无异状,轻声道:“于闹中求静而已,珩大爷,可否是要手谈一局?”
贾珩看了一眼棋坪,轻声道:“善。”
妙玉:“……”
好就好,善什么?
贾珩看向明眸都是无语的妙玉,心头闪过一丝兴致,嗯,其实就喜欢妙玉这个佛媛调调。
因为众人都在,也无法寻妙玉谈禅说法,下两局棋也好,权作消遣。
湘云笑道:“珩哥哥,我们等会儿还下象棋吧?”
“过来,云妹妹,我教你下五子棋。”贾珩落座在凉亭之上,与妙玉对弈,一旁几个少女都在观战,直到丫鬟来唤着让几个姑娘前去吃饭。
妙玉方才起身,看向贾珩,道:“珩大爷,时候不早了,贫尼先告辞了。”
贾珩看向女尼,点了点头,轻声道:“那等有空寻师太谈经说法。”
妙玉双掌合十,也没有多言,领着小丫头素素离去,众人也都知妙玉性情清冷,倒也不以为意。
……
……
月明星稀,夜色沉沉,各房的丫鬟已经点起灯笼,夏夜晚风带着热气扑打在脸上,让人醺然欲醉。
用过晚饭的贾珩,来到书房,落座在书桉之后,抽出锦衣府递送而来的扬州盐商或者说扬州盐政的情报。
“江桐、黄日善、黄诚、鲍祖辉、马显俊、程培礼、萧宏生,还有一个两淮盐运使刘盛藻,其人是太上皇的嫔妃庄妃的本家侄子,而前任盐运使郭绍年,则是太上皇贵妃所生之女会稽公主的驸马,当然年龄已经很大了,前不久已经致仕。
太上皇子嗣众多,除却晋阳这位天子亲妹外,还有其他妃嫔生了不少公主,自有驸马尚配,年龄最大的,都四十多岁。
“所以这还真是重华宫的钱袋子,怪不得天子举棋不定,拖延到现在。”贾珩目光幽沉,思忖着。
如果不是崇平帝渐渐掌控皇权,只怕要等太上皇驾崩之后,开始对四王八公,江南甄家一网打尽,但可惜……回天乏力。
“郭刘二人现在就居住在金陵,不显山不露水,那么围绕着他们身边儿的还有其他官员,如管理南京盐引勘合的南京户部,扬州地方官员还有盐商,这些人彼此勾连,怪不得是一本烂账。”贾珩目光似穿过手中的情报簿册,猜测着这些盐商的手段。
向运库拆借银两,然后拿出一部分银子贿赂南京户部的官员,然后太上皇的白手套也趁机勾结,然后将盐运司闹出亏空来。
而崇平帝派林如海巡盐,就已经要收回地这部分权柄,但林如海性情还有些绵软,或者说朝局使然,双日悬空的局面让崇平帝不得伸展。
“彼等盐商先前下毒暗害的手段,可以看出,掌控了钱财的盐商已经培植了私人武装和杀手死士。”贾珩望着窗外的夜色,思忖道。
对这些人就不要玩什么阴谋诡计,铁拳砸下,横扫一切牛鬼蛇神。
“至于其他,可能需要顾忌一些太上皇的颜面。”贾珩思忖着。
随着掌控的信息越来越多,对崇平、隆治年间的所有朝局彻底梳理清脉络,再无迷雾。
崇平帝即位之后这十几年,前五年就是忙着坐稳位置,剪灭太子、赵周二王等人的党羽,在这个问题上,太上皇也基本是默认,哪怕为了大汉社稷,也不能再三心二意地胡乱折腾。
而后,崇平帝以大义名分,摆平文官集团,科举选用、提拔大批文官,分化拉拢武勋,开始与太上皇残余实力在京营领域最后一次博弈。
双方为了维持国势日衰的陈汉朝廷,心照不宣,斗而不破。
直到太上皇年近古稀,已至暮年,许是真的是没心思再争斗下去了。
他恰好整军功成,阅兵扬武,才将最后一丝权力的拼图彻底移交给崇平帝,而南安、北静等心思各异的武勋,至此也全部见机倒戈向天子。
可以说,崇平帝继位这些年,就是一个不断清理、扫荡太上皇残余势力的过程。
“老而不死是为贼,如果当初一下子驾崩,也不会造成双日悬空的朝局,两种执政思路互相掣肘,老人稳重,青年激进,然后生生把激进的青年也熬到了中年,被近些年的天灾人祸弄得心力憔悴,新君大刀阔斧、扫除积弊的窗口期丢失,然后错过振奋有为的时间,回天乏术。”贾珩放下手中的簿册,心头对陈汉崇平、隆治两朝以及将来的事情思索着。
哪怕是太上皇驾崩后,因为大环境的问题,甄家、贾家抄没的钱财才有多少?
宁荣两府一箱箱当票,靠典当度日,因为国事日颓,覆巢之下,再无完卵。
大汉军力也没有彻底改观,南安郡王出兵被俘,探春远嫁,起视四境,贼寇遍地,烽烟四起,已经积重难返,大厦将倾。
纵观陈汉国势,从辽东之失再到夺嫡之争,真正应了一句话,这样一个朝廷,从外面是杀不死的,必须先自杀自灭起来。
“好在……现在还不太晚。”贾珩压下心头的思绪,将簿册阖上,现在的他就是坐在副驾上,疯狂踩刹车。
正要起身前去用着午饭,却忽而从外间传来女子的对话声音,不由心头微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