聿哥平静地告诉我:那具尸骨可能是你的父母亲之一,也可能是拐卖你的人贩子,总之,它在这里,显然是被老虎或狮子吃了,论起因由,它才最有可能是与你最亲的人。小九,你要记住,若不想被人看低,首先你得将自己当成是人,假若你还当自己是动物,那么就留在这里吧,不用再跟着我了,因为人的社会你永远适应不了。
记得自己是仰头那么问他的:人之本性是什么?
贪婪、残忍、冷漠,是我看到人群的嘴脸,他们比这森林里的兽都还要来得可怕。
在我问题之后,聿哥似有怔忡,眯着眼凝眸看我,良久之后他才说:人性本善,只是外在的诱惑改变了人性的初衷。所以在你走进人群时,需要裹上层层外衣,这外衣不光是你现在穿的有形的,还有无形的,包括人与人之间的防备,不要轻易相信人心。
当时的年龄,在受教化极少的情况下,聿哥的话我其实听得懵懂,不太能理解其涵义,只从中获得一个讯息:除了他,别人谁也不能信。
在我坚定地点头要跟他离开森林时,他似有些惆怅地说:小九,你这时的决定可能代表了一生,或者,森林的生活会更适合你,确定要跟我走吗?
很奇怪他的反复,但我仍然坚定地再次点头。于是他指了那窝巢里的白骨,让我用布包起来,说是有用。我依言照做,并把虎狮的骨头也一并收了起来。
自那以后,我成了聿哥的尾巴,他到哪里,我就到哪里。没过多久,他就告诉我那具从森林里带出来的人形白骨与我没半点关系,那人并不是我亲人,所以以人贩子居多。谈不上失望,因为我本就对亲人没太大概念,是与不是都无关我生活。
聿哥说尽管我与动物沟通的本事不算天赋,但这世上没几个能像我这般,巧以致用,会是无人能及的秘密武器。他教我不光是沟通,还要学会利用音域来驱使动物,请最好的声乐师傅,不是学习音乐,而是掌握声音的本质。有些无法用嘴吹出来或者发出的音频,则借助工具。
为了培养我的能力,聿哥带我走过了无数森林,偶尔看到有人会来找他,只需一个眼神,我就会默声走开到一旁,等那人离去了再跟在他身边。有时候想,自己很像是他的影子,总是尾随于后,在我以为可以做一辈子他影子,却有一天他站在某处高崖上对我道:小九,到了你该单飞的时候了。
聿哥为我指了条路,给了我一只手机,还有不算多的一打钱。从此,我又回归了一个人的世界,这一年我十五岁,跟了聿哥五年。离开后,才知人间冷暖疾苦,飘荡的第一年,我接过聿哥三个电话,每一次他都只问一句话:小九,还能撑得下去吗?
我的回答都是:能!第二年,聿哥只打过一个电话,也只问同样一句话,接到他电话时我真的很想求他带我一起走,因为当时我刚与街头的歹徒搏斗,一把匕首还插在小腹处流着血,可我咬紧牙关依然坚持说能。这次聿哥在电话那头轻赞了句:好女孩。
倏然间有种直觉,他就在旁看着此刻的我,当我吃力地环转视线,终于在街头的某个位置凝望到熟悉的身影,泪夺眶而出。那是一种历经百转千回,终于看到亲人的酸涩由衷而发。
随着聿哥一步步走近,我迷离着眼定定凝看,最终昏倒在他脚前。醒来时聿哥已经不在,他让护士留了一个录音笔给我,里面有一段他的录音,那些话,我至今仍然记得。
小九,你像森林里被一路呵护长大的小兽,失去了属于兽的生存本能。你对敌人太仁慈了,否则不会躺在这里,当时你完全可以驱动周旁的野犬甚至草丛中蛇虫帮你,谁还能近你身?当初我之所以会买下你,是因为从你桀骛不驯的眼中看到了不属于你年龄的沧桑,有些像我。以后我不会再见你,当我再打你电话时,就到了你真正历练的时候,若那时你还没掌握生存法则,那么你必将面临死亡。
感觉......聿哥像淳淳善诱教导的慈父,这是我看了好多电视剧后得出的总结。尽管聿哥的样子从我第一眼见他时就没改变过,永远都是二十七八岁的模样,三十来岁的沉稳,四十多的沧桑,从他身上找不到岁月的痕迹,而我倒是从只到他腰际长高到他下巴处了。
自那后,我的十七岁、十八岁都是孤单的,就在十八岁即将步入年关时,终于等来了聿哥的电话。那是一次完全不夸张的生死劫难,以我十八岁的稚嫩完全应付不过来,若非聿哥及时赶到,我就真的一命呜呼在那个旷野里。
聿哥看我的眼神中流露的是极其不满意,他也确实冷了声对我斥责说很失望,给我近两年时间,没有任何进步,对人心的设防低到不能再低,以至于一招涉险,差点命不保。他是拂袖而走的,看着那愤然而离的背影,我有种说不出的委屈。后来才知这次历练,是聿哥给我的成年礼,他用另外一种方式来让我领略成人的世界。
从此开始学会用伶牙俐齿武装自己,学会脸上带假面,学会走在人群里时刻警惕,学会扮演不同的角色,学会笑着承受老天爷给以的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