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方索十三世却道:“一个国家面积越大、人口越多、人种越杂,治理起来就越头疼,这些陛下暂时恐怕还体会不到。”
对方所说的这些困扰,夏树不但现在体会不到,将来恐怕也不太可能有机会,因为爱尔兰基本属于单一民族国家,爱尔兰人占据了绝大多数,而且以爱尔兰的国家实力和战略地缘,今后只可能以掠取殖民领地、强行租用港口的方式扩张,直接吞并他国领土的几率微乎其微。
以西班牙和爱尔兰这两个王国现状的直接对比,夏树确实应该感到庆幸,然而西班牙有过无比辉煌的历史,他们曾经站上世界之巅,并有条件重回强国之列,爱尔兰的终极梦想也只是人见人畏的欧洲小强,在某些领域拥有世界一流的成就,以某种方式重现荷兰丹麦的荣光,仅此而已。
在这个话题上过多地深入下去,只会让深陷困顿中的阿方索十三世愈加苦恼,夏树话锋一转,谈起了即将举行的足球友谊赛——作为官方有意促进两国关系的举措之一,爱尔兰国家队造访马德里,不日将要挑战西班牙国家队。当然了,1916年的西班牙可不是21世纪初的那支宇宙队,爱尔兰国家队组建时间虽短,受益于政府支持下的半职业化国内联赛体制,可谓兵强马壮、士气高昂。不久之前,这支爱尔兰队前往德国参加了皇帝杯,击败受邀前来的意大利,仅在最后的决赛中惜败给了东道主德国队,展现出了不凡的实力。
尽管比赛还没开始,西班牙国王对自己球队的表现却很是悲观,而且表示:“足球水平是一个国家军事实力的体现,以西班牙当前的状况,就算对阵奥斯曼土耳其,下场恐怕也是被蹂躏。”
初听这话,夏树有些摸不着头脑,不知阿方索十三世何以引申至此,但听后话便觉得甚为有理。
“决定一场足球比赛胜负的几个关键要素:身体、精神、技巧、智慧。身体强壮与否,取决于一个国家的经济实力,踢球和从军都属于体力劳动,如果这个国家经济状况很差,民众整天吃不饱,十个人有九个面黄肌瘦,就算后期给予特殊照顾,身体贫弱的本质难以改变;精神顽强与否,跟这个国家的社会氛围有关,人人英勇好战,不论是上场比赛还是从军杀敌,都会带上这种勇敢的意志和韧劲;技巧的好坏是建立在身体和精神之上,有好的身体和精神状态,才有心思去练习球技,才可能培养出良好的团队技术;智慧的高低在于指挥者的判断和决策,在于每一个执行者能否领会,在于通过学习训练所培养的素质。如今这些要素,每一样都是西班牙所欠缺的,爱尔兰队似乎完全没有这些担忧,所以说胜负在比赛之前就已经确定了。”
“陛下的足球哲理让我眼界大开,您说的这些确实有一定的道理,但也不尽正确。有句古话叫做事在人为,如果一味悲观,遇到一些困难就自我放弃,胜利女神肯定不会眷顾,但如果有不畏困难的意志品质,哪怕身体、精神、技巧都处于下风,仍是有可能取得胜利的。一个很现实的例子就是……”
这时候,阿方索十三世有些出乎意料地插话道:“陛下是想以日德兰大海战的例子进行举证?”
夏树对此感到惊讶而又尴尬,他忽然意识到自己不再是那个可以躲在皇帝、皇储以及舰队司令背后的神秘人物,国王的身份使得他一言一行都有成为公众焦点的可能,他说过的话、举过的例子都可能成为人们谈论和研究的对象。
日德兰大海战是夏树最喜欢引用的例证,因为它具有足够的颠覆性和励志效果,当然也是夏树最得意和自豪的作品。如若阿方索十三世一味逢迎,多听几遍也是无妨,但西班牙国王显然没打算以哀求的方式从爱尔兰人那里寻求帮助,而是要在相互尊重、地位平等的基础上展开合作。
“那是不可复制的经典,时运起到了不可忽视的作用。若以相同的客观条件重来一次,结果可能截然不同,不知殿下是否认同我的浅薄观点?”
任何外交活动都可以看成是一场交锋,西班牙国王的反击来得如此突然,把夏树打了个措手不及。夏树深吸了一口气,稳稳回敬道:“没想到在陛下平静朴实的外表下,竟然隐藏着如此惊人的智慧,这真是让我大感意外。大战结束以来,各国的军事历史学者对日德兰海战做了大量的分析,人们越来越多地将注意力放在舰艇质量、官兵素质、指挥官决策甚至是精确到分秒的战斗时机上,反而忽略了最关键的一点,那就是时运。一架侦察机跑偏了位置,一枚鱼雷偏离了设定方向,一艘战舰的锅炉突发问题,这些不可确定的因素完全有可能改变海战的进程和最终结果。德国海军的胜利有很大的侥幸成分,最值得庆幸的事情在于我们勇敢地作出了尝试,争取到了与对手分出高下的机会,然后才有胜利女神的垂青。”
这番话前半部分是在给自己找台阶下,后半部分则是对西班牙境况的暗讽——正因为阿方索十三世始终不能够拿出真正破釜沉舟的决心,从根本上破除困扰这个国家的各种积弊,使得改革流于形式,才会导致西班牙在既有困境中越陷越深。照此下去,王权的崩塌只是时间问题,而国家要在经历漫长的混乱、内战、低潮之后才能缓慢走上正轨,生活的苦难将让几代西班牙人饱受困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