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所叫我来,不会是和我探讨《辽史》吧?
不管怎么样,他的话,一下拉近了彼此间的距离。我大起胆子直抒已见道:“《辽史》错讹之处,笔笔皆是。想要多方位了解这段历史,必须要结合《宋史》《金史》来阅读的。”
“这个简单,回头让小吴看看所里图书室有没有这两种书。如果没有,出去买好了。”龚所可能今天心情大好,爽快的承诺。
“这怎么可以啊,您替我转告家人送来就可以的。”我站起身来急忙摆手。
“没有什么的,袁老板和我也不是什么外人。”龚所说这话时,一点儿也没有避讳吴管教的意思。
话既然这样讲,我也就没有必要再客套了。直接了当开口问道:“您找我来,有什么吩咐?”龚所一笑,走过来按着我的肩膀坐在椅子上,说出了找我来的目的。
原来,得知市委领导将要参加看守所健身场馆的剪彩仪式,市局领导也非常重视,特意从捉襟见肘的经费中拨出五万来以示关心。为了顺利举行剪彩仪式,市局领导将于近日前来检查验收。
龚所这几天为此事殚精竭虑,让一个领导满意容易,让所有人满意难,他决心尽力营造一个警民共建看守所的崭新面貌,于是想到了我。上次见到我写的几个字,又得知我喜欢读书,于是决定请我帮忙编写黑板报。
“龚所,您这不是赶鸭子上架吗?我这点文化水平怎么成啊?”我急忙推辞道。
“怎么不行啊?你的字写的很见功力,显然是小时候临过碑帖的,相信我这点眼力还是有的。”龚所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笑着对我说。
“只要你不怕我坏了您的事,我就尽力而为吧。”我仍不敢把话说的太满。
“放心去做,我相信你。”龚所说着话,从抽屉中取出一叠纸,交待我道:“该写的内容,全在上面了。你所做的是简单的设计,和一笔一画把字写漂亮了。”
我数了数眼前的纸,有七八张。
见我面现难色,龚所笑道:“我也知道时间紧、任务重,所以给你安排了小吴做助手。有什么需要的工具只管向他要,如果人手还不够,你可以从监室里挑一两个得力的来打下手的。”
“保证完成任务!”我立起身大声道。
既然龚所话说到这个份上了,再不干脆利落的答应就是不懂事了。
“今天先让小吴带你四处熟悉一下,明天再正式开始干活吧。”
见龚所忙着接电话,吴管教带了我悄无声息的去了。
接下来的几天,吃过早饭,吴管教就会带着我和山东三人开始重新设计制作所里所外的黑板报。
这事情看似简单,但做好了却难,每一个图案都必须斟酌再三,从整体的布局,再到突出重点,都需要绞尽脑汁才可以做到基本符合要求。山东这家伙平时不显山不露水,哪知道对美术也有独到的理解和认识,许多设计都是出自他的建议。到后来,吴管教对他也是刮目相看,言语中对他客气了许多。
三个臭裨将,顶得上一个诸葛亮——经过三人的群策群力,在市局领导来验收的前一天,终于完成了龚所交待的任务。
完工那天,龚所特意设宴,让食堂做了几个小炒犒劳我们三人。虽然喝的是茶水,山东仍然喝的小脸通红,有幸得到龚所的夸奖,虽然谈不上减刑,但至少在监室做值日不会有什么问题了。
当市局领导一行验收检查的那天,整个看守所就象过节一样。当检查的领导进入监区检查工作时候,因为伙食得到了改善,所有在押犯人都老老实实在背诵监规,没有一人叫屈抱怨的。
一个负责宣传的市局领导极力夸赞板报质量,当他得知这些是狱警和犯人的共同创作时,感觉不可思议,专门把我和山东请到接见室询问。确认无误后,他当面向龚所提议向检察院为我和山东减刑。
幸福来的太突然了,我表面平静内心却波涛汹涌,山东则喜出望外的眩晕了。就因为这个原因,此后,我和山东被同监室戏称为‘狱用文人’。
五一劳动节那天,看守所成了欢乐的海洋,因为有市委领导的光临,市里电视台、广播电台都闻风而动,赶来凑热闹。市委领导深入基层,体贴关心看守所民警身心健康,这样难得的宣传素材记者们当然不会错过的。
秃子粘了月亮的光,就连我和山东设计制作的黑板报也成了他们深入报导的猛料。我和山东做为改造积极分子,躬逢盛会。如此近距离的见到市委领导,山东兴奋莫名,巴掌拍的通红仍然不肯停手。
龚所满面红光,陪同市委领导视察了新落成的健身场馆,并且下场陪市长打了乒乓球。做为主要赞助人,小满的父亲反而被冷落在一边,早早就离开了现场。
今天,各个管理通知,在押的犯人也休息一天。所谓休息,就是不用坐铺背监规,一天到晚都有电视可看。当天晚上,电视节目中就出现了现场转播的画面,当市长和龚所的大特写出现时,所有人都表情木然。然而当镜头掠过我和山东两人时候,大家都指指点点的。不敢取笑我,都去嘲笑山东的傻样子,一个群众演员坐的那么笔直,明显是要抢市长风头的。
山东急忙转移话题道:“龙哥如果坐在主席台,那才是真的大将风度。”
“山东,你明明知道我姓马,还要吹捧我,这摆明就是在拍马屁的,如果再这样,以后你洗饭盒的事情还是归你做好了。”我故意逗山东道。
“龙哥,天地良心,我说的全是真心话,龙哥这样有型的人,往哪一站不是道靓丽的风景啊?大家说对不对?”山东诅咒发誓道,大家当然不愿意得罪我,也一起随口附和。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明明知道他们是在恭维我,但是听在耳中,还是觉得特别舒坦。
龚所言而有信,几天后,吴管教给我带来了一套《金史》,同时转告,因为《宋史》一套数十本,龚所担心我时间精力有限,所以暂且替我保管在他办公室了。
同室的狱友这下又有了新的说辞,我又多了个雅号叫‘奉旨读书’。大家认为,‘奉旨读书’和‘狱用文人’浑然天成,注定会成为洛阳看守所的一段佳话。
因为有书可读,有事情可做,感觉在这里的日子也不是特别难捱。
又过了月余光景,我的案子有了结论——检察院以事实不清,证据不足为由,决定免于起诉!
如果不是师叔事先安抚我不要上诉,我说不好就会向有关部门讨个说法。许多狱友也劝慰我,如果上诉,结果也不过是无罪释放而已。官字两张口,怎么说都是理。自古民不与官斗,如果非要找个说法,那就是自寻烦恼了。
最终,我还是听了师叔的话,放弃了上诉的念头。早一天离开这里,这才是最重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