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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阙都西北方向百里之外,有一处名为青龙堡的要塞。这是北面去往阙都的唯一通途,也是保护阙都不受北敌直接攻击的一道关键门户。
李嗣道在此经营多年,目的就是要将青龙堡打造成一处坚不可摧的壁垒。今日获悉东狄左大将的万骑从北面来袭,安排贵族将军贺氏领另一支人马出城在侧旁作备应,自己立刻统着兵马赶赴到了青龙堡狙击。双方骑兵交汇,旷野之上,大战一触即发。
狄国骑兵悍不畏死,个个如同嗜血饿狼,但阙人亦是勇猛无比,丝毫不惧。
双方直面碰撞,刀光血影,正恶战中,又一个消息传来,是个坏消息。
郗国人竟也发兵五千,绕过青龙堡,直扑阙都。
郗国位于阙国东北方向,北面山高林密,狄骑无法翻山而至,因此在长期的战争倾轧中得以幸存,成为阙国之外这一带唯一仅存的一个小国,可以说是依靠阙国而生。一旦阙国失,狄骑便可通过阙地直取郗地,故从前和阙国一向互为唇齿。几十年前阙人发兵助李朝力战狄国之时,郗人还曾出兵加入,共同作战。
就在几天之前,阙王的寿日,郗人还曾派使者送来寿礼,万万没有想到,对方原来实际已经叛向狄人,今日竟和东大将相互呼应,从侧旁插入一支尖刀!
李嗣道惊怒万分。
这边狄骑汹汹,陷入苦战,他无法抽兵去往东北方向和郗人作战,庆幸预留了贺氏的军队,只盼贺氏能挡住郗人。
很很快,新的坏消息又传了过来。
贺氏完全没有防备郗人的突袭,应对不力,双方交战,局面被动。不但如此,连贺氏将军本人也受了重伤,军队失了主心,被迫后退,已经退了几十里地。
再往后退,那就是阙都的城门了。
虽有雄关作为天堑,但让城池依靠一道城门天堑而死守,太过危险。
李嗣道目眦欲裂,咬着牙,终于下了决心,正准备下令,将人马收入青龙堡,从正面的狙击转为死守,再调一部分人马紧急赶回去增援阙都,信使又一次骑着快马奔驰而来,送来了第三个消息。
秦王李玄度及时赶到,接替贺氏指挥军队稳住了阵脚,将郗人挡住,阙都暂时得以平安。
李嗣道记得清清楚楚,李玄度十四岁那年来阙都,也曾遭遇过狄骑袭掠。当时有数百骑,在一名千户的带领下经过阙地,顺道劫掠,杀了十几人,抢了几个阙国女子和财物,随后龙卷风一般扬长而去。阙王获悉消息时,那几百骑已入狄境,怕贸然闯入追击遭遇大队,只能忍下怒气作罢。李玄度当时正与几十名他挑选出来的阙国骑兵在击鞠取乐,听到消息,勃然大怒,一杆击穿皮拢纵马掉头,领着现场的几十名骑兵便追逐而上,一夜过后,带着那几名被抢的女子归来。
后来据和他同行的骑兵描述,他追上去后,趁对方阵脚未稳,一马当先,冲入骑阵,所向披靡,直奔那名千户而去,将其斩杀在了马下。其余人恐惧,丢下抢来的女子,四下逃散。
十六岁就做北衙鹰扬卫的将军,这不是一个光凭皇子身份就能坐稳的位子。
李嗣道对这个侄儿非常信任,听到他赶来接管了那支右路的军队,终于稍稍松了口气,立刻收心,继续全力应对眼前的大敌。
天彻底黑了下来,狄骑那如潮水般的攻势终于停了。李嗣道抓住这喘息的机会休整部下,到了次日,又击退了数次狄骑发动的攻击,始终没有退让半步,双方各自损失也是不轻,青龙堡外的野地里,横七竖八,倒满了尸首。
李嗣道心惊不已。
狄国汗王年事已高,在位对李朝和西狄并无多大的功业,在尊崇强者的狄人内部,威信尽丧,对局面逐渐失去了掌控。这几年,太子和其弟肃霜王在进行权力的角逐。
肃霜王曾暗中派使者来游说他,希望他能带领阙人投靠,共同对付李朝。而今日来袭的左大将,则隶属狄太子的人马,封地距离阙地不远,这些年常常前来掠夺,但基本都是小股人马,威胁不大。
自从当年姜氏对狄国的那一场大战过后,几十年来,狄人还是第一次对阙国发动如此凶猛的大阵仗的攻击。
这难道是一个讯号,狄太子已经镇压了肃霜王掌权,这才下令左大将拿阙国开刀,以震慑李朝?
李嗣道一边奋力带领手下勇士奋战,一边苦苦等着右路的新消息。
到了黄昏,狄骑攻势非但没有减弱,反而又来了一支援兵。人数虽不多,但对于阙国将士而言,不啻是一个士气上的沉重打击。
对面杀声震天。一列千人的狄骑,组成一道羽翼状的马阵,宛如海中汹涌惊涛,作势,要朝着已被压缩到青龙堡前的阙国武士冲来。
李嗣道紧紧盯着对面,下令布阵对冲,这时,对面百步开外的马阵中间,出现了一个头戴前夫长羽冠的神箭手,朝着李嗣道便射来了一支箭。
李嗣道发觉之时已是迟了,那箭转眼到了近前,朝他喉咙射来。他大惊,猛地闪身,堪堪躲过这射喉利箭,肩膀跟着一痛,低头,见箭已是插肩,透骨穿出。紧跟着,没给他任何应对的时间,另两支连珠箭又射来,分别命中他身边的两名副将。一人中胸,另人中在脸上。
李嗣道后背冷汗直冒,大吼,命防备冷箭,周围亲兵应声涌上,迅速用手中盾牌组成了一道防护。
对面爆发出一阵充满了轻蔑的欢呼声,伴着那千骑疾驰的滚滚马蹄声,平地上宛若起了惊雷,实是令人心惊胆寒。
李嗣道感到士气正一分分地从自己的阵地上流失。他一刀砍断肩上的箭杆,一边命□□手反击,一边再次发令,迅速列阵,应对冲击。
突然这时,一支羽箭从他的身后发出,挟着千钧般的凌厉之势,射向了对面百步开外那个高坐于马背、正接受着部下欢呼的千夫长。
他手中握弓,仰天哈哈大笑,笑声未歇,那箭直直射到,无声无息瞬间穿喉,当场断了他的气管。
他颈中插箭,如被扼住喉咙,僵坐片刻,突然身体一歪,在周围人的惊叫声中,一头从马背上栽落在地。
阙国士兵顿时士气大作,向对面同样回以更响亮的嘲笑之声。
“是秦王!秦王到了!”
李嗣道听到身后又爆发出一阵新的欢呼声,转头,见李玄度臂上负弓,纵马而来,方才一箭,正是他所发。在他的身后,还压来了一支军队,正是昨日那支由贺氏统领的后备军。
李嗣道大喜,纵马奔到近前,问对郗人的战况,方知他昨夜围点打援,分出一支人马,趁天黑连夜袭取郗人的牧帐之地,大肆造势。
严冬即将到来,对于以牧帐为主要生活方式的郗人来说,牛羊堪比黄金。郗人以为有阙国有所防备,派大军前来报复,恐惧,立刻调回军队自保,半路被埋伏的阙人杀得溃不成军。阙人不但右路解围,还俘获了大量的牛羊牲口。那边危机解除,李玄度留部分人马,随后立刻率领剩余人,赶来青龙堡支援。
李嗣道命人将这利好传播下去,对着部下纵情大笑:“殿下之勇,当年阙人的儿郎子们就曾亲眼目睹!殿下之智,今日也叫尔等见识到了!列阵!也该尔等显示你们的勇武,叫殿下看看你们的本事!”
战鼓声声,吼声震天,阙国武士列阵,向着对面冲去,两边再次厮杀在了一起。
李玄度一马当先,冲入阵地,挥刀,一刀削去了对面一个挥刀正砍向自己的狄人武士的半边肩膀。
那武士脸孔扭曲,捧住断臂,在从马上跌下之前,肢体里喷出了一片猩热的血,那血喷到了李玄度的脸上,满头满脸。
他抹了把脸,睁眸,面无表情,继续前冲,杀入阵地中央。
眼前到处是血、残肢、断臂,耳中充斥着受伤的将死未死之人发出的痛苦呻|吟之声,有狄人,亦有阙人,惨烈之状,如堕入了一个人间的炼狱。
然而在这里,在厮杀和拉锯的战场之上,这一切都变成了常态。
李玄度仿佛再一次地闻到了那来自于他十六岁那年的长安宫宫变,至今还未消散干净的熟悉的血腥气息。
他双目血红,人犹如和手中的杀人利刃完全地融合在了一起,对一切都视若无睹,咬着牙,满心满眼,只剩下了杀、杀、杀!
这场惨烈的厮杀持续到了日暮,天色转阴,彤云密布,似要落下雨雪,剩下的狄骑不敌,在暮色的掩护之下,仓促后退,匆匆逃去。
青龙堡前,发出胜利的阵阵欢呼之声。清理战场过后,右路剩余的士兵也携着大量的牛羊牲口战利品高歌而来,两边汇合。李嗣道草草包扎了下肩膀的伤,下令就地扎营,杀牛宰羊,犒赏血战过后的军队。
阙人将士,从上到下,无人不争相向李玄度敬酒。
他饮了许多的酒,醉眼朦胧之际,看见昨日那名曾来寻他报信的裨将匆匆赶来,附到李嗣道的耳畔,低低地说了话。
李嗣道脸色凝重,扭头飞快地看了眼李玄度,立刻骑马,朝着阙都方向去了。
李玄度沉吟之际,一名阙国贵族将军醉醺醺地上来,亲热地给他递酒,大着舌头道:“今日全仰仗了四殿下,四殿下何日再娶王孙女,便真正成我阙人的一家之人,我等为四殿下效力,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李玄度阴沉着面,一把推开这将军,上前叫住了那名裨将,将他带出营地,问方才何事。
那裨将起先不说,支支吾吾。李玄度眯了眯眼,慢慢地拔出佩剑,抚了抚剑锋,一剑便刺了过去。
裨将大惊,慌忙滚地,堪堪躲了过去,见他似是喝醉了酒,双目血红,神色变得狰狞,踉跄着步伐,提剑又要朝着自己刺来,恐惧不已,不敢再瞒,跪地道:“殿下饶命!方才传来消息,狄国的肃霜王前日杀了太子,已被拥戴做了东狄汗王,左大将不服,带兵叛变,这才攻打我阙国,想占领地盘。方才肃霜王派密使前来,送来了左大将父子的人头,道数日前刺杀秦王殿下的主谋,亦是这对父子。他特意送上人头,以向我王谢罪……”
李玄度望了眼阙都的方向,反手将剑归鞘,上了马背,调转马头,向着阙都疾驰而去。
虽是深夜,阙都王宫的那间密室里,灯火依然通明。
东狄新上位的肃霜王,连夜派遣了一个投降过去的汉官密使前来求见,不但送来左大将父子刚刚割下的还留着污血的新鲜人头,还有一份丰厚礼单,以此向阙王谢罪,提出联合对抗李朝,许诺自己只要在位一日,对阙国永不加兵。
密使下去之后,李嗣业和李嗣道兄弟,就此事再次发生了激烈的争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