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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进长安花”
现在刚过了御街桃沟最灿烂的季节,连沟渠里都流淌着花瓣的香味,可惜我在前呼后拥的仪卫旗仗中看不到,五颜六色的青游旗、清道旗、比翼旗,朱幡旗,据说可以挡住来自街道两边不怀好意的窥探,同时遮蔽了马车的大部分视野。
直到巍峨的宫墙下,大堆人马走动的喧声,才因为减缓的步伐,平复下来。接受三五成群的巡街卫士的退避和注目礼,无论是多疲沓或是懈怠的,都作出一副振奋的样子来,只是他们的旗仗甲衣有些杂。
由于我把城中的守备兵员抽的太干净,因此很长一段时间,都是京兆府向那些公卿府邸借调的家将护院,配合武装城管来维持日常的街道巡禁。
靠近宫墙的御街上这些个巡道的卫士,相当部分来自长安城中那些军勋将门公卿家,不乏曾是节镇出身百战老兵中的精英,才能被选入将主的亲军队,又随本将入归京都。
不过他们的表情看起来相当的陈错复杂,据说他们有很多人现在开始后悔,没有随我那批二路援军出征,大唐开国百余年一直尚武成风,以追逐军功为无尚荣耀,因此,沿袭下来的将门和公卿门第着实不少。
当初被我从长安各家宅邸搜罗走的那批防阁、护卫、家将什么的大概也有数千人,虽然这一路从关中转战到河西,河西在转到到青唐,乃至吐蕃腹地,死了不少人,但是活下来的也赚到了不少军功,除了少量选择拿了丰厚的赏赐回归住家外,大都选择进入武学重修,以谋取更好的前途。
虽然不能说他们就此与主家划清界限,但是见过世面和成就的人,不再甘于平凡籍没却是必然,武臣的地位全靠军功,进一步退一步,距离拉开也许就是不同的结果了。
对于这种变化,比较开明如郭子仪等人,会客客气气的请对方以客人的身份回府联谊,由昔日的同袍把手言欢,或是送上一份馈仪,或是予以问候,继续维系将来感情和联络。不够气量的就会生出种种是非来,仗着昔日主从身份羞辱乃至破家出门的有之。不过这就是令人乐见其成的事情了。
因此大军回归到长安的这段时间,几乎每天都在上演各色的悲欢离合的悲喜剧,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根据早年枢密院成立时初步检点配合秘密摸底的结果,据说自从中原平定没有战事的情况下才不过几年,那些河北各镇驻军就出现不同程度的军纪风貌乃至战斗力堕化的倾向。
就算是这些作为军中骨干的亲兵、家将、部曲,承平日久后如果没有很好的世代传承,就算有,这个过程也很容易受到政治斗争的影响,战斗力劣化武技生疏也是不可避免的事情,或许一两代后,就堕落成纨绔子弟身后欺男霸女的跟班了。
军队这支国之利器,都是在不断战斗中磨砺出来。而这种个人色彩浓重的部队,在失去了主心骨后,很容易因为缺少真正的荣誉和信念,迅速崩坏驰废。
但从另一方面来说,
世家子弟倒不完全是渣,虽然总是不乏被送到军中来镀金的门荫之众,但是上了战场的军队,总是允许一定程度的“合理损耗”的,大浪淘金之下侥幸没死的话,也有人洗脱了门第出身带来的浮华、骄横等毛病脱颖而出,毕竟在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的战场上,没有人愿意把背后交给一个不合群的人,这样人肯定死的最快那个。
其中又以那些没有家业继承权的庶子旁系们表现最显眼,主要是不怎么受到重视,受家族出身的羁縻较少,却有改善自身前程命运光大门楣的动力。所以我这支军队被称为庶子军,还有那么点道理。
怀着这种想法,
再次踏进安景宫,已经是数年后,我的心情也再次百感交集,沿着屈曲盘旋的宫室回廊,穿行在黑瓦绿顶的宫台楼阁间,由高力士亲自给我引路,沿途所见无论贵贱,无不是躬身鞠腰行礼的身影。
这一路也没闲着,一边漫步一边和高力士说着海南这些年建设和经营的成就,各种地域的风情人物,特别那些荣军农场附近,专门开辟出来的海滨浴场和山林中的温泉疗养院,听起来很有兴趣的样子。
高力士此次询问南海情形,再次透露出想退休前往海南养老的意思,毕竟他已经达到一个阉人所能享受的最高荣焉,再下去就是李辅国那种身死族灭的下场,现在考虑的只剩下在老皇帝不在的情况下如何全身而退。
因此从剑南开始,他就有计划有步骤的将自己这几年重新积攒的财物,逐一转移到南边去,由于他的儿子是男孩炙手可热的雍国府邑司令,广州市蕃使的监守公公也是他的亲信,因此经过这些年的投资和经营,在他的名下拥有包括好几只船队,大片田庄、工坊和商肆在内价值不菲的产业。光是每年分红出息,都是以数百万钱计。
我已经保证过,就算是他那些徒子徒孙不得意与宫中,也可以转到公主府继续侍奉我的后人,或是去海南养老。
一只刚刚绽放过的梅树下,锦墩十数具,张野狐等天宝年间硕果仅存的宫廷供奉大家,在修剪的整齐精美的花丛中,团膝具案,谈唱调弦,好不快意热闹。
许久不见的老皇帝看起来胖了许多,或者说浮肿了许多,淡褐色的老人斑和细碎的皱纹,如枝蔓一样攀满了他朗硕依稀的面容,他说话声音还是那么的大气,只是动作都变的僵硬了许多,需要左近搀扶。
我霍然想起,他已经八十一岁了,如果不是因为过于介入的原因,在正常历史上他早该在三年前就去世了。这些年几乎被人遗忘,只有在年节的供给名录上,才会让人想起存在
作为一位历经三代太上皇的太上皇,他也只有和这些早年文艺大家在一起,能够稍稍宽纵一些,而不至于引起有心的物议和揣测。这既是一种悲哀,又是一种庆幸,悲哀的是曾经开元天子与现今的巨大反差,庆幸的是他终于我时间追逐自己的兴趣和爱好,而不用担心影响和耽误了什么。这其中究竟是悲哀还是庆幸,或者两者兼有之,就只有当事人知道了。
据说躲在兴庆宫最高的英华楼上,用咫尺镜观看远处东市的百态人生,就是老皇帝的一大乐趣。
倒是杨太真还是那么的光彩照人,虽然一身绡纱素色女冠装束,把身体美好的部分都藏在宽大的紫袍中,却依旧充斥着那种动人心魄的味道。另一个时空,她在马鬼坡凋落的时候,才不到三十四岁。
“落花哪可蔽月光
帝苑月色嗟怨深
含樟老树借花落
悼着亡国恨
哀声谢我知心
心知你重缘份
为我决走生死约
我心又何忍
生也挽手
死也两人
今夕还君相思孽
悠然泪下花影满身
共君两心靠紧
与君共举杯畅饮
红烛带泪却忍泪
相拥订终生
结伴泉壤有幸再生也不分。。”
来自外面流行的白剧《帝女花》的歌词,出自我草拟的脚本,当然背景不再是明末崇祯砍女儿什么的,而是移植到了隋初的一段典故。
南朝陈太子舍人徐德言与妻乐昌 公主恐国破后两人不能相保,因破一铜镜,各执其半,约于他年正月望日卖破镜于都市,冀得相见。后陈亡,公主没入越国公杨素家。德言依期至京,见有苍头卖半镜,出其半相合。德言题诗云:“镜与人俱去,镜归人不归;无复嫦娥影,空留明月辉。”公主得诗,悲泣不食。素知之,即召德言,以公主还之,偕归江南终老。成就一段“破镜重圆”悲喜剧。
老皇帝居然会在宫廷中命人唱奏这种东西,很让人有点纠结。
同一男女生唱作舞蹈的居然是一个熟人,公孙大娘的真传弟子——剑川李十二娘,当初做堂下剑器舞,英凛勃发的少女,也似乎长开了,虽然做男装打扮,但是难掩婀娜毕张的身段。
一曲唱罢,他们也注意到了拱手俯首站到一边的我,正准备聆听老皇帝的训示,没想先开口的却是杨太真。
“终于让阿蛮给熬到了。。”
她春冰冻融俨然一笑,却又板起脸来
“你这个匈奴未灭何以成家,倒是把我家阿蛮,给坑苦了。。”
“阿月身为天子最亲贵的公主,没名没分的跟了你多少年。。写几首歌子词曲,就能了账”
“什么只问新人笑,不闻旧人苦,还不是说的比唱的好听。。”
“听说你还打算赖在外头,继续把事情拖下去。。”
“。。。。。”
我只能苦笑的捏着鼻子,唯唯诺诺,被她边说边训的没有一点脾气,心道这位怎么这么八卦起来,难道是到了更年期的年龄。
“娘娘训示的是。。”
高力士出来解围
“跟在膝下多年。。终要出阁了,请多体谅心情一二”
我只剩下点头的份,既然在座都是曲乐大家,我也应景唱和了几首,据说来自青唐和吐蕃之地,只要会吼,就能唱的所谓“民风”。
然后一堆徒子徒孙一大堆的业界大拿,不停的叹息和恭维,什么叫业有专攻在我这里不适用,就算是在行军打战也能不停的创作(剽窃)出词曲诗歌来,然后传唱一时。
当然只有我剽窃后人的份,没有这个时代人敢剽窃我的份。有了一定权势和地位后,维护知识产权神圣所有权实在太轻易了。
喧嚣过后,籍口要填词新曲,纷纷暂时告退。
“阿环,日后就托付你家了。。”
眯着眼睛笑的老皇帝突然开口道
“臣不敢当。。”
我大吃一惊差点从墩子上滚下去,同时汗流浃背,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不敢当。。”
老皇帝有些僵直的在羯鼓上顿了顿手,看得我有些背后发毛。。
“只是让你扫洒清静之所,寄教府上奉养晚年都不敢么。。”
“寡人已经年高,随时可能驾去,朕一生功过荣辱起伏无数,得儿孙起复,现今国鼎中兴,起码可以安然面见列祖列宗,”
“只是心有挂念颇多割舍不下,阿环时日尚多,当世却已孑然无亲,身后又不想她孤守庵堂,无趣郁终,。。”
“你家两位大房,都是她早年最亲好的,形同女儿贷在身边的。。起码寡人百年之后,还可以有人聊慰膝下,不致了生无趣。。”
难得一口气念叨完这么多话,老皇帝在高力士搀扶下,揉揉胸腹,喝了口濡气的散子茶。
“臣定事如嫡母。。务使无虑”
我赶忙躬身下礼口中应着,心中却不乏腹诽,我家都成你们李唐皇家的什么什么了,早年又做保姆又做老师,是不是还要兼职食堂,现在倒好,直接升格为养老院了。
却不由想起她和曾经所谓的养子安禄山,演绎出来的诸如“塞上酥”“禄山之爪”等无数绯闻野史传说,好吧,这些轮到我头上了。
“你对修仙之道怎么看。。”
缓过气的老皇帝,突然又问起另一个话题
“臣以为。。”
我斟酌了下词语道
“神仙之道太过渺然,穷尽一生也未必得其果呼,况且就算传说中神仙,也非凡世一般超脱,也要香火供养的纷争。。不然也不会留下那么多典故。”
“这些丹药金石不过是外物。。长生之道还是心态和居体的根本”
我忍不住画蛇添足道
“恳请陛下慎戒。。。”
老皇帝笑了笑,却是不可知否,言他顾道
“李青莲现在在你门下行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