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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泽县人大主任彭绍敏刚走进屋里,把手包交给老婆,准备先把脸再吃饭。门外的门铃声响起来,老婆看了他一眼,忙将手包放在桌上,出去开门。彭绍敏就想,谁在这时候过来找他?彭绍敏平时很少出去赴约,饭局也少,到外面休闲除非是极个别贴心的人,才会去去的。
老婆比他年轻十二岁,那时候彭绍敏才提为乡政府的秘书,年纪不算小,二十七八。可作为秘书长乡政府里就是提拔为乡政府后备领导干部的最主要位置,彭绍敏心里憧憬着美好的未来,工作踏踏实实,处理人际关系战战兢兢就怕出一点错。
当时,彭绍敏的老婆还是个初三的学生,开始读书年纪稍大,发育又同比班里的学生要早,就非常出众。那是没有什么开放的观念,在社会群体里,凡是国家工作人员就是社会群体里最优秀的,也是最可靠的。也就流行一种观点,女子要是找到一个有正式工作的人作为男人,就是最理想的结局。
最有名的一句话:找男人丑点丑点,只要他是正式的。(当时,临时工作人员不少。)
彭绍敏认识现在的老婆是在参加学校的一次学雷锋活动,彭绍敏到学校去检查并指导工作,两人就这样认识。彭绍敏立即被电倒,随后什么都不顾了。女子还没有初中毕业,就被彭绍敏勾上手,岳父母见彭绍敏是正式国家干部,又有发展前途,也就不干预。婚后两人也没有什么龌龊,只是彭绍敏婚事后,老婆和他一有点争执就提到他们的最初。要不是彭绍敏耽误了她的学习,没准现在是大学生了,还不知混得比彭绍敏好多少呢。时间一长,彭绍敏就有点愧疚,继而发展成惧内。这也是老夫少妻的一般特征吧。
但彭绍敏当选人大主任后,家里的地位得到质的飞跃,人大主任是县里主要领导了,但彭绍敏却已经成为一种习惯,尽管外面的世界很精彩,他还是有点固执地走着他二十多年来养成的习惯和生活轨迹。外面的应酬,尽量推掉,也不怎么欢迎人到家里来找。
但是,能找到家里来的人,却都是自己放口让来的亲信。自己刚下班,是谁就找到家里来了?彭绍敏也不去看,走到客厅旁边的洗漱间,打火放出热水来,好好洗下脸,也将一天的烦心事洗掉。
最近这些日子县里变得复杂起来,也动荡起来。书记吴德慵也不知道怎么就想到了成立什么经济调控领导小组,还让几个年轻人在那里乱搞,这哪是工作负责的态度?搞不好就会成为新的历史罪人。(彭绍敏将张应戒已经列为柳泽县的历史罪人)提拔那个叫杨冲锋的,看他的经历,就知道是张应戒的人。张应戒对柳泽县还不算罪大恶极吗,现在这个杨冲锋,分明就是张应戒阴魂不散想要继续掌控柳泽县的局势,才推出这样一个人来。
洗着脸,彭绍敏想着要是这样一个人不是张应戒的代言人,那倒是可以引导引导,在年轻人里算是不错的。彭绍敏经历过张应戒铁桶一般的政治时段,对他那看人很准的眼光还是不得不佩服的。吴德慵也是张应戒挖掘提拔起来的,吴德慵到目前的执政观和张应戒不完全相同,但对局面的控制力却也很强,彭绍敏不是没有想过方法,只是,张应戒留下的体系都支持吴德慵,让他的威望重了,无法撼动而已。
吴德慵年后要做什么,彭绍敏也了解,放谁在书记的位置,只要有点才能和抱负的,都会做点什么。全国大气候和柳泽县的小环境,都有很好的时机,彭绍敏也清楚地感觉到了。只是应该怎么来做,却是八仙过海,各呈其能。对吴德慵这样任用张应戒留下的人,彭绍敏心里是很不甘的,真到关键时刻,那得越级到柳市去反应,不能再让他们这样糟践柳泽县了。
客厅里听到老婆很客气地和客人招呼,彭绍敏对老婆这点心里是不怎么认可的,来家里这些人,虽说是比较亲近的下属,可也要把领导的那种势保持着吧,不能总是见了客人来,都一团和气,像没有见识的乡下人一样。在这点上,这两年彭绍敏没少跟老婆提点,可她总是不能理解。对下面亲近的人,就算要客气也要把那种上下关系融进里面去,这样才能长久保持这种关系,这可是诀窍啊。
古话说,威宜先立。这个威立了后,怎么维持才是大学问。既要让下面的人不疏远,也要让下面的人总是那么尊敬你,其中妙不可言的地方,都要每一个人自己细细揣摩的,言传身受都没有办法,要靠一个人的领悟力。彭绍敏自觉把握得还不错,慢慢洗着,让来人多等一等,才能将老婆那种过度一点点的热情抵消掉。
一一擦干后,彭绍敏才出到客厅来,老婆或许不认识来人,这时已经不和客人说话了。见彭绍敏出来,忙道,“老彭,县长来了,你还这样慢吞吞的。”
彭绍敏已经看到来客,对老婆那句话根本就没有听进去。步子一下子就加快了,边走边伸出手来,一边说,“县长,您好您好。”又变埋怨老婆,“县长来了,也不进来说一声,让县长久等,成什么话。”
两人握手,县长李耀强说“彭主任,是我不对啊,一下班就过来打搅您休息,抱歉抱歉。”李耀强说,却没有一点抱歉的意思,两人都笑脸绽开,将亲和的魅力尽量展示出来,就像多年的老朋友一样,分外亲热。
“李县长,您过来那是看得起我,没有嫌我这老头子,快坐快坐。”彭绍敏说。
“不客气,彭主任虽说资格深,经验足,要说‘老’还不沾边的,顶多算壮年。彭主任,柳泽县如今正是多事之秋啊,就是要您这样的经验老道的领导来帮着把好舵。今天我是登门求教来了啊。”李耀强说,既然到彭绍敏的家里来,也知道他的习惯,这时放低身段进门,说话也多尊着彭绍敏。
“李县长客气了,县里有你们年轻力壮的顶着,我们也就正好歇歇。”
客气话说过了,彭绍敏的老婆也将茶端上来。按平时,两人该吃饭了,这时也不知道李县长是不是吃过,犹豫着在客厅里也不知道要不要问。彭绍敏见老婆这样,也知道她是什么意思。只是,家里准备得少,而且家里的也平淡,用来招待客人肯定不行,让县长吃这东西就更要不得了。
李耀强今天突然上门来,而且选这个时间,按说一个不可能只有做的。偏偏李耀强来了,平时,李耀强和彭绍敏两人只能算是盟友,而且是那种政治利益一致时才会临时结盟的盟友。今天过来,是想应对当前的这种局面吗?
不好猜啊。彭绍敏一边应付着,一边在猜想李耀强的来意。他所选的这个时间,太那个了点。彭绍敏说“李县长也是才从政府那边过来吧?”
“是啊,下午忙到下班都换没有忙清楚,只好先停下,清醒清醒。更想到主任这儿来讨教讨教啊。”李耀强这样说,彭绍敏就明白了。转身对老婆说“打个电话,让街道外的餐馆帮送一桌饭菜来,菜就让他们给配就好。”
“县长,街外的那家餐馆小,上不了档次,就勉为其难填填肚子,怠慢您这贵客,可别放在心上。”
“哪里哪里,下班前还想着要请主任您一起吃个饭,忙着就忘记约了。等下班后才想起,估计主任您已经回家,就想过来蹭一餐,却给您和嫂子添麻烦了。”李耀强说着添麻烦,却没有添麻烦的感觉。
李耀强不是柳泽县人,到柳泽县任县长一职,也是上面的意思。柳泽县里张应戒经营得铁桶一般,碍于体制到任期后换届,将书记一职交给吴德慵,也却任柳芸烟厂厂长兼着县委副书记。柳泽县里的决策权并没有放开,上面也意识到,市里从别的县将李耀强调来。
两年来,张应戒慢慢在县里失控,吴德慵对县里的控制欲不是很强。李耀强倒是慢慢地得到喘习,而去年张应戒突然出事,吴德慵虽然没有直接受到牵连,他是张应戒一首提拔的,哪有不受影响的道理?李耀强的春天也就是那时到来,很快就有了自己的体系,也在这段时间里,才和彭绍敏等人在斗争中合作,合作里斗争。
两人在客厅里喝茶,各人都是一方的政治势力代表人物,在柳泽县里随都不强大,但要是联手后,还是有不少的影响力。吴德慵对县政府那边很少干预,只是在柳芸烟厂这个问题上死抓着不放。现在,更是对全县经济发展要大做文章,让彭绍敏和李耀强都有种危机感,而彭绍敏更是觉得张应戒时期再度出现的预感。
要想将两方弥合起来,也不是那么容易,各有自己的政治索求,但目前的形势却迫使只有联合起来才能争取到相应利益。两人和着茶,说了客套话后,一时也找不到切入点。
“县长,春季了,今年全县发达大力栽植经济果林,困难不少吧。”彭绍敏说,在他家里,李耀强注定上门来,还过来蹭饭,足见诚意了,就主动引出话题。
“主任,县里定出这样的政策,再忙我们也得将工作做到位啊。农村里要真是想我们预期的那样发展了,的确是很好的前景,只不过,蓝图好画,要真正达到目标,客观因素、市场因素还有些目前预料之外的因素,让人很不安啊。不知道主任怎么看这项工作。”
“说来说去,一是市场,二是农村人的观念。现在,柳泽县里各乡镇对农村作物生产,会有多少投入?将粮食生产改成经济果林,今后柳泽县里的粮食都从外面调来?其中会引发多少社会问题,谁都不能预料。依我看,早做些各方面的准备工作,县里发展要力求稳定才是长久之计啊。”
“农村工作方面,不会有尖锐的矛盾。县城里只怕在这上半年里,去年的那种事件又会发生啊。”李耀强来的目的,不是针对乡镇那一块。乡镇主要是农村工作,比较平稳,也没有多少矛盾,就算经济果林的推广和发动,难度再大也可以进行下去。
“不会吧,有经济调控领导小组着操作,他们对柳芸烟厂职工情况了解得很细致,又肯出钱,工作应该很顺利开展下去的。”彭绍敏说,经济工作按说是县政府这边的工作职责,现在吴德慵却弄出个新机构——经济调控领导小组,就可将县政府完全撇在一边。这已经通过了县常委的决议,没有办法改变了,除非是市里直接干预。但彭绍敏和李耀强都知道,市里对经济发展看得更重,就希望下面县里搞出不同的模式来,看哪种更有效。上面只想着全市的大局,哪会体会到下面县里的艰难?柳泽县已经被折腾得虚弱过度,再有风吹草动,那将会倒退很多年。
李耀强没有说话,彭绍敏又说,“经济工作还是要政府来抓。”
李耀强苦笑一下,表示现在情况很难说了。当前,常委会里已经通过经济调控领导小组来具体负责全县各方面的经济建设工作,形成了决议,不是谁想更改就可做到的。这一点,两人都知道。
这时,彭绍敏老婆从外面走进来,说,“老彭,餐馆将定的晚餐送来了。”彭绍敏便站起来,请李耀强到小餐厅用餐。餐馆的人放下菜饭后,就先走了。彭绍敏说,“县长,两年来都没有和你单独喝过酒,今天我们就来三杯?”
“谢谢主任。今天可要给主任敬一杯,表示我的敬意。到柳泽来两年了,都没有给主任敬过酒,失职啊。”
“也不是这样说,大家有缘才聚到一起,那是我们的缘份,缘份也讲机会嘛。只是最近身体不怎么好,酒只能喝三杯,再多医院就要找我了。不能陪县长尽兴,还要多见谅啊。”彭绍敏说,让老婆把酒取来。彭绍敏平时不怎么见客人来家里,但好酒还是有的。
“主任,喝酒也讲要个伴,所谓酒逢知己千杯少。但也有另一种理解法,喝酒讲个情调,和知己喝酒,哪怕就一杯,都能喝出个心情喝出个境界来,是不是这样?”
“说得好,千杯少是一种境界,一杯酬知己何曾不是一种更高的境界?”彭绍敏说着接过老婆拿来的酒杯,要给李耀强斟酒。李耀强忙站起来,将酒瓶接住,说“主任,论工作我排在后面,论年纪我是后辈啊。今天这酒就让我这个不速之客来倒,反正我们就三杯,喝出那种境界来。是不是这道理?”
“好好好。”彭绍敏说。
彭绍敏等就斟好后,用眼看了看老婆,他老婆知道他们要说事,就端着碗到客厅里边看电视边吃饭,留给两人空间好说话。
边吃边喝边说,不觉得中,两人的隔阂就消失了,当然不是就完全联合起来,只是现在是这个时段。政治上只有永远的利益,没有永远的朋友和盟友。
“主任,敬您这一杯,就是我们约定的最后一杯了。今天来是诚心讨教,经济调控领导小组主抓经济那只是名义上挂着啊,我们这些组员也就举举手。”李耀强说着呵呵地打了几个哈哈,两人心知肚明。
彭绍敏说,“不说敬不敬,要说敬,我对县长的工作负责态度是很敬佩的,柳泽县就需要这样的领导。来,一起抿一口。”抿了一口,彭绍敏长长地出了口气。像在思考什么,看着李耀强,脸上微微的笑意。
李耀强回看着彭绍敏,两人的目光撞到一块,李耀强这回却很执着,没有让开,就像是要彭绍敏非说出来不可。彭绍敏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说“县长,经济调控领导小组的工作组的人手都是些什么人啊,挑选工作人员有没有标准?”
李耀强没说话,将手中杯子里的酒举起来,给彭绍敏看,反手将酒全倒进口里。彭绍敏没有这样兴奋,淡淡地,将杯子里的酒喝了一口,说“县长,身体受不了猛酒,见谅。”
“不是讲究一个境界吗,哪分多和少。”李耀强说,两人都笑起来。
将肖成俊打发走后,赵建国笑眯眯地看着杨冲锋,杨冲锋说,“部长,听说您酒量那可是海量,喝酒都兴用海碗的。用杯子不尽兴吧,喝不出那种豪气和霸气来。要不我陪你用碗喝一个?”
“是听谁胡说,还是你胡诌乱编啊。喝酒还喝出霸气、豪气,谁给你总结这些来。”赵建国说着,几句话说来,两人就都觉得近了许多。“先别喝酒,冲锋你想我听你说胡话,还是你想听我说醉话?”
“我听领导的,领导要怎么样我就怎么样。”杨冲锋说,手里拿着酒瓶,正要给两人杯里斟满酒。
“你又不是女秘书,能怎么了你。”赵建国说。杨冲锋嘿嘿地笑,说“领导的安排我敢不听?赵部长是我领导。”说着先将两人的杯子添满,先端一杯放到赵建国面前,把自己那杯也移到自己手边,知道赵建国有话要说,便静等着。
“冲锋厂长,想喝尽兴等下我给你叫几个人来陪你。”赵建国说,两人不咸不淡地说了几句玩笑话后,也不再分生,“还是先把你们经济工作小组的人员商定下来,我好向书记交差,你们那边也得行动起来,可不要让书记再催。”
“谢谢部长关心。”杨冲锋知道他手下会有一帮子人,只是这些人该怎么选,却不是完全由着他。他自己也不知道怎么样去选,在县里各单位认识的人少。赵建国没有立即说话,手伸进衣里,看得出神准备摸出烟来。
茶几上放着烟,杨冲锋忙开了,弄出一支,连盒子一起递给赵建国。赵建国没有推却,非常自然地接了,将那支伸到盒子外的叼进嘴里,再将烟盒丢在茶几上。杨冲锋拿起烟盒,也取出一支,才去给赵建国点烟。
吸着烟,赵建国说,“县里给了六个编制指标,不算你,两个副组长,四个组员。组员里一个审计财务,一个资料文秘,两个办事员。你看自己有没有熟悉的人?”
“这样啊,不会都由我选吧,部长。”杨冲锋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就算任他选,他也得请赵建国帮忙。
“你有中意的人,组织部会适当倾向考虑,但县里已经从各部门里分别推选出一些人来,组织部也做了初步的人选方案,今天我们定下来后,交给书记过目拍板,很快工作小组就设立起来。”
“部长,人选还是请组织部安排,有书记把关不是?我哪有认识的人可用。”
“有熟悉的人,工作起来会顺手些,配合也默契些,这也是书记交待的事,要不我哪敢跟你说这个?”赵建国见杨冲锋没有像其他领导那样,只要有机会参与人事调整,就拼命争取安排自己的人,只是也要将指标争到手里。
“部长,我有个想法不知道适合不适合。”杨冲锋说,也不等赵建国表示,“我想在六人成员之外,再聘请柳芸烟厂的老主席孙定才做我们的顾问,你看行不行?不占编制,老主席反正都是烟厂的老领导,县里也不可能将他们丢一边,是吧。”
“这个想法很好,行。我会向书记汇报的,估计不成什么问题。你还有什么想法?”
“部长,我估计今后具体工作中,来自各方面的阻力应该不小,肖成俊那事是不是尽快落实了?”
“这个事和今天我们的话题无关。”赵建国不肯给杨冲锋明确答复,这也是组织上的习惯传统。就算是有人给小道消息,也都说应该、大概之类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