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几乎在第一时间就接通了。
可她拿着电话,一下子不知道说什么。
对面也静默了一秒,随后,他低沉的声音传来:
“你右手边有人在谈论甜品折扣,车辆引擎发动的声音整齐且连续,说明你在某个红绿灯路口,而且是条商业街,综合圣玛丽医院的位置……你在皇后大道?从圣玛丽医院大门到皇后大道要绕过整个医院,你跑着也没有这么快,你穿过了地下室……你去了太平间?”
夏洛克顿了一下:
“哦,维希,你已经无聊到去太平间参观了吗?那里的规模太小了,如果你想要参观尸体,应该找我……”
……她男朋友的area果然很扭曲。
路德维希扶住额头:
“我有很重要的事和你说……你在哪儿?”
小孩子杂乱无章的钢琴声传来,传进两人的交流的讯号里。
夏洛克沉默了一会儿,说:
“贝克街。”
……
贝克街。
好几天没来,再走进来,就有一种奇异的陌生感。
郝德森太太依然不在,大概在搞定亚图姆之前,夏洛克都不会愿意让这个腿脚不怎么利索的老人回来,可怜的老人估计还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就忽然去希腊度假了。
变相的保护,强势,冷淡,而别扭……典型的夏洛克方式。
路德维希飞快地跑上二楼。
推开门就看见,在贝克街暖黄的灯光下,夏洛克坐在那里,正在慢慢擦拭他的小提琴,背后是大朵的暗红色花朵——那是她挑选的墙纸。
他做什么都极有效率,除了面对他的小提琴时。
路德维希走到他面前,蹲下来,双手放在他的膝盖上。
夏洛克没有停下手里的动作,只是淡淡地说:
“虽然我已经推理出来了,但是为了表示对你的尊重……你想和我说什么?”
路德维希刚想对他微笑一下,就被他的话卡在了一半。
她收起还没来得及上扬的嘴角:
“你知道我想和你说什么?”
……
浓郁的灯光,浓郁的花纹,还有……她黑色的浓郁的眼神。
就像……浓郁的咖啡香。
夏洛克看着她,神情不变:
“和你打电话的时候,电话里传来了钢琴声……所以你想告诉我,你找到了能够证明你没有被人植入意识的证据,那就是你对于钢琴的熟稔。”
“……”
短暂的惊愕后,路德维希慢慢地眨了眨眼:
“你知道……我会弹钢琴?”
“这件事你的确掩藏的很好……我差点就忽略了。”
夏洛克平静地看着她:
“你的家里没有一本和钢琴有关的书,你从来没有去上过钢琴课……但在麦克罗夫特绑架你去喝茶的那次,你坐在他对面,正对着监控,手指敲打的节奏是有规律的,你在无意识里弹出了《d小调托卡塔》……这段视频至今还备份着。”
——《d小调托卡塔》。
她学习的第一条巴赫德作品,宏大的宗教复调,紧张的时候听,会让她平静。
但她不知道,在她紧张的时候,她还会把这首曲子无意识地弹出来。
……
“你到底是观察了我多久啊,福尔摩斯先生,我真是……受宠若惊。”
路德维希指的是那次在泰晤士河畔,夏洛克带着她弹《古老的法兰西》时,她问他什么时候学的钢琴,他回答说——
“新学的……准确时间大概是你被我哥哥绑去喝茶的那一天。”
原来……她暴露的,这么早。
她以为在女朋友之前,她至少是夏洛克的室友,或者再多一点,是半个朋友,毕竟直接从陌生人升级到女朋友,实在是太突兀了。
但现在看来,那个时候的她,和夏洛克平时接手的案子,好像没有什么区别……不,现在也没有什么区别。
……
夏洛克擦拭完最后一根琴弦,把小提琴放到一边。
“我的话说完了……你现在可以提出你的疑问。”
“我没有什么疑问了……如果你早就知道我会弹钢琴,想必已经排除了这条。”
她觉得荒谬,有点想笑,有点……得而复失。
“乐理这么庞杂的系统,记忆这么复杂的体系……先生,我不是很能理解,为什么我做着梦也能学钢琴?”
“在梦里,大脑只能显现它在真实生活中记录过的事,而不能创造新事物。”
夏洛克语气依然平静,就像……就像心理医生,面对着他的病人。
慢慢地,平静地,残忍地……把真相,一页页地翻开。
“在梦里,难道你不是坐在一架钢琴边学习钢琴?区别就在于,现实中没有学过钢琴的人无法自己给自己提供真实的乐理知识,而有人在你的钢琴谱里加入了完整的琴谱。”
他一贯冰冷而高傲的脸上,难得出现这种耐心解释的表情。
“当然你可以弹一条给我听,证明你技巧高超,绝非梦里可以获得……但是我可以肯定,你的指法是生疏的,你的手指是僵硬的。”
路德维希僵在那里,说不出话。
……她没有办法反驳。
李维希会弹钢琴。
但是因为李维希害怕身份被怀疑,路德维希的手指,从来没有经历过练习。
……
“因为标准的钢琴指法是用指尖弹奏,弹钢琴的人指腹上会比平常人有更多的细纹……你没有这些,维希,在发现你毫无来由地熟知乐理之后,我已经做过类似实验,被植入钢琴知识的自愿者弹奏的音频还存在我的硬盘里。”
路德维希没有很认真地听他的话,她只是看着他的脸,微微地笑起来。
……他灯光的面孔,那样英俊,就像希腊大理石基底上,完美的,冰冷的雕塑。
她把手从夏洛克的膝盖上放下,站起来:
“我没有什么好说的了,先生……你都已经替我说完了。”
……她本来想,只要她能证明艾瑞希是无辜的,再向她男朋友的钱包申请贷款,至少不会被拒绝。
她走到门边,握着门把手,觉得累极:
“我还有事情要做……先生,晚安。”
夏洛克紧紧地看着她的背影,坐在沙发上,并没有动:
“你下一步想去哪里借钱?卖房子?还是你那个朋友乐世微?那我劝你不要去了。”
他的声线低沉,带着薄暮的颜色。
橘黄色的光芒,斜斜地打落地窗帘上,涂抹在他大理石一般的侧脸上:
“因为……你那个朋友,是不存在的。”
路德维希放在门把手上的手,凝固住了。
她微微侧过脸,睁大了眼睛。
……他在说什么?
“我说过,你的问题远远不止被人植入记忆这么简单,那是被动的,和你本身的心理状况并没有关系。
夏洛克抿了抿唇,在此刻才显出一分情绪上的波动来——他的手指握紧了。
“但这个不一样……维希,你有很严重的妄想症,你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