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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话音一落,公仪音觉得眼睫似被什么轻轻刺了一下,心内一时如小鹿乱撞。不由慌乱地垂下眼帘,避开秦默淡然如水却又无比通透的目光,干涩地笑了两声。
“好……好的,我……我一定将九郎的话带到。”公仪音心中虚得很,声若蚊吟地应了一句。
秦默微微一哂,入鬓的剑眉随着微扬的眼角轻挑,鬓边的碎发拂过他的耳廓,带了似有若无的惑人味道。
公仪音不想继续这个让她冷汗直冒的话题,挤出个笑容岔开话头道,“九郎,你今日在朝堂上见到那北魏睿王了?”
秦默微微点头。
“如何?”
秦默纤羽长睫轻颤,笑容中携了几分淡然的凉薄看过来,“无忧这如何二字,怎解?”
“额……”公仪音诧异抬眼看去,“譬如……相貌……性子之类的……”她本就是随口岔开话题才有此问,被秦默这么一反问,结结巴巴硬憋了几个词出来。
“相貌?性子?”秦默轻轻重复了一遍,眉心微蹙,眼神似乎愈发凉淡了些,“北魏睿王,人中龙凤,这相貌嘛,自然也是一等一的好。怎么,无忧很感兴趣?”他斜飞了眼角看来,淡淡凝视着公仪音。
不知为何,公仪音总觉得他这语气里带了丝莫名的情绪,当下也有些莫名其妙,菱唇张了张,最终还是没有说什么。
见她蹙眉不语,秦默缓了语气,“北魏睿王深得炎帝器重,自然有其过人之处。至于性子……深沉,难以捉摸,不是个好相与的角色。”
果然秦默也是这般看法,公仪音暗暗思忖,看来今晚的宫宴定然不会太平静。只是眼下,宇文渊明显不在她考虑的范围,她忧心的是,晚上该如何瞒过秦默。
“晚上的宫宴,我还有些事情要准备,就先回府了。”他看一眼公仪音,“无忧若无事,今日也可以先回帝姬府。”毕竟,公仪音的职位是延尉寺行走,主要是跟在秦默身边的,秦默这个正主不在,公仪音自然也没有多少事情要做。
“那我呢?”荆彦眼巴巴地看去。
秦默睨他一眼,“明月夜的案子还等着你整理和善后,你就好好待在府衙中吧。”说着,朝两人点头略一示意,抬步走出了房门。
荆彦转向公仪音,笑得一脸明媚灿然,“无忧,你这么好,一定不忍心看我一人在此孤独寂寞吧?”
公仪音煞有介事地点点头,“我很忍心。既然九郎都允了,我就先回府啦?昨晚睡得晚了些,先回去补个觉。”
“你……”荆彦被她气得够呛,狠狠瞪她一眼,不理她转身整理案子卷宗去了。
公仪音唇翘了翘,露出一抹狡黠灵动的笑意,也转身踏出房门出了延尉寺。
出府衙时,秦默的牛车似乎刚走,公仪音望着渐渐消失在视线中的华美车撵,微微叹了口气,忧心忡忡地也上了车。
见她刚去延尉寺不久便回来了,阿灵和阿素自是诧异不已。“殿下,您今日怎么这么早便回了?”阿素语带惊奇之色。
“阿素,昨夜你是不是拿了张帖子给我看。”公仪音惦记着晚上宫宴之事,忙问。
“是啊。”阿素奇怪地点点头,“怎么了殿下?你当时不是还应了么?”
“再拿过来给我看看。”当时睡梦中迷迷糊糊,压根就不记得了。
阿素依言将那帖子取来交到公仪音手中。
公仪音展开一看,果然如她所料,是晚上招待北魏使团宫宴的请帖。若只是平常的宫宴,父皇最多派个人通知自己也就行了,可这次居然正儿八经地送了帖子过来,看来父皇的确对此次宫宴颇为重视。毕竟这关系到南齐一国的颜面,不能有任何差池。
想到这,公仪音的心情也陡然肃整起来。
罢了,想来自己的身份迟早会暴露,此次宫宴儿戏不得,还是不要再想什么其他稀奇古怪的法子了,秦默那边……就让他发现吧,也正好省得自己日日提心吊胆。
虽然想到日后不能再跟在秦默身边办案,公仪音自有些怅惘,但此番主意打定,还是长长舒了口气。
“帮我想想,晚上穿什么衣服好?”公仪音看向阿灵和阿素。既是国宴,又是她第一次女装在秦默面前亮相,自然要在穿着打扮上多费心思了。
“最近府里的绣娘新做了几套夏衫过来,殿下要不看一看?”阿灵一听,眼神亮了亮,兴高采烈道。
“好。”公仪音起身,随着阿灵和阿素走到了内室。
华灯初上,夜幕四合,原本橘色的天空渐渐被深重的墨蓝色以一种温柔的姿态笼罩住。月明星稀,夜风清凉。
公仪音粗粗用了些清粥小菜垫了肚子,看一眼窗外半透明的夜色,唤了阿灵和阿素进来,开始为辰时开始的宫宴做起准备。
虽是国宴,但今晚出席的人定然很多,女眷自然也不会少,公仪音不想太出风头,但又不想太过素淡了去。下午左挑右选,总算是选中了一套天青色流彩广袖飞花曳地长裙。
整套长裙以罕见的冰丝锦织就,不光在灯火下能呈现出流水一般的波纹,莹莹生光,更重要的是,其布料触手生凉,恍若锦中带冰,能消除通体的燥热之感,在这样炎炎夏日穿是最适合不过了。
长裙曳地,裙摆处用细碎的米粒珍珠串出大朵摇曳的白莲,远远看去,似临水素荷,迎风招展,几乎能以假乱真。腰间一条镂空白玉腰带,束住盈盈一握的腰身,显出胸前的饱满来。衣襟和袖口处则用银色丝线绣出密密流水纹,水纹会随着动作轻轻波荡,低调却又不失雅致清贵。
换好衣服,公仪音端坐在梳妆凭几前,任由阿素替她淡扫峨眉,梳妆打扮。公仪音本就天生丽质,不过略施粉黛而已,整个人却愈发透出心惊的美来。飞仙髻上垂下的银质流苏和璎珞在鬓角微荡,映着颊边若隐若现的梨涡,还有那如黑曜石一般黑亮的眼眸,直叫人错不开眼去。
装扮妥当,阿灵满眼惊艳地上下打量着公仪音,小嘴都合不拢了。
公仪音不由以袖掩唇,轻笑一声,“阿灵,你这般呆呆看着我作甚?”
“殿下,您久未如此打扮,婢子差点就忘了您是如此美得惊人了。”阿灵目不转睛道。
“贫嘴。”公仪音眼波流转,嗔了她一眼。
阿灵忙捂住眼睛,透过手指缝瞧来,“殿下,您再这样看奴婢,奴婢的心跳都快停止了。”
见她这幅夸张的模样,公仪音愈发乐不可支起来,指着阿灵看向阿素道,“你看看这丫头,今儿嘴怎的跟抹了蜜似的。”
阿灵放下手,嘟了嘟嘴道,“婢子说的是实话,不信您问问阿素,是不是这样的?”
阿素点点头,笑道,“殿下今晚虽然有心低调,但婢子觉得啊,您这容貌一出,想低调也怕是不可能了。”
被阿灵和阿素这么好一通夸,公仪音内心偷着乐了乐,清清嗓子正色道,“再怎么说我代表的也是南齐的颜面,可不能叫那些北魏人看轻了去。”
“您说的是。”阿灵和阿素笑着附和。
“对了殿下,今晚……秦九郎会去吗?”阿素似想到了什么,抬眼看向公仪音,语气微有些犹疑。
“他可是建邺第一风流名士,又是朝中官员,自然是要去的。”
“那您的身份……?”阿素目有忧色。
“罢了。”公仪音微微叹口气,“你们不是正好不想我继续去延尉寺了么?今晚若是真暴露了,也算是天意了。”
阿灵咧嘴一笑,“婢子们也是怕殿下累着。殿下既然心里已有主意,那就再好不过了。”
“知道你们是为我好。”公仪音伸手戳了戳她的额头,尖尖食指修成圆润饱满的弧度,并未涂上时下女郎流行的丹蔻,反而显出一种清雅之美来。
她看一眼窗外的天色,“时辰不早了,准备出发吧。”
三人出了帝姬府,牛车已经在府门口候着了。黎叔和宁斐立在一旁,见公仪音出来,都迎了上来。
宁斐少见如此盛装的公仪音,只匆匆抬头看了一眼,脸忽地就红了。好在夜色深重,看得并不真切,只有公仪音身旁的阿灵清澈的眸光落在宁斐面上一顿,面上微有怔忡之色。
宁斐并不知道阿灵在看他,他低垂着头,只觉心跳如鼓。夏夜静谧,似乎周遭都只能听到他砰砰的心跳声。他扯了扯嘴角,抬手抚了抚心口的位置,暗暗运气将心中起伏的情绪给压了下来。
好在公仪音惦记着宫宴之事,并未发觉他的异常,冲着两人点了点头,在阿灵和阿素的搀扶下上了牛车。
听到公仪音示意行车的声音,黎叔低沉应了声,一扬手中的鞭子,缓缓驱动牛车朝宫城驶去。
夜色愈发浓黑,已到了点灯的时候,整个建邺城都笼罩在一片摇曳柔和的光亮中。长长的灯火从宫门处一直延伸到宫城内,只是那宫城最深处之地,仍旧一片幽黑,仿佛隐藏了许许多多不为人知又见不得光的秘密。
今日整个南齐宫城,似笼罩在一片灿然的灯海中。从内宫处的承天门起,到今日举行宫宴的云光殿处,一路红毯绵延,红毯两侧每隔三尺处就设有一盏精雕细琢的石座路灯,灯盏内燃着碗口粗的红烛,光影明灭,照着满地的路。
牛车行到承天门处停了下来,到了这,就该下车步行前往云光殿了。
阿灵先下了车,挑起车帘将公仪音迎了下来,又替她整理了一番裙裾,刚要往宫城里走,却听得身后传来一声熟悉的呼喊声。
“重华。”
公仪音眉眼一动,不动声色地转身瞧去。
只见灯火明灭摇晃中,长帝姬携着叶衣衣和容蓁蓁朝她缓缓而来,皆是华衣重饰,浮翠流光。长帝姬一袭浅金云纹纱段凤尾裙,满头珠玉,眉眼间是素有的妩媚和艳丽。
身边的叶衣衣和容蓁蓁二人,叶衣衣服饰较为清雅,淡蓝色长裙曳地,袖口用鲜红丝线绣了几株半开的夹竹桃,月白丝绦束腰,垂下青玉连环佩。容蓁蓁则是一袭桃花色流云纹百褶裙,头上斜插洒金红宝石珠花,长绵步摇垂下累累珠珞。
果然从衣着装扮上就能看出各自性格的不同。
方才出声唤她之人正是叶衣衣。
公仪音浅浅一笑,走上前行了个礼,“重华见过皇姑母,见过两位表姊。”
长帝姬看着俏生生立在眼前的公仪音,神思有片刻的恍惚,流离灯火中,仿佛又见到了从前的故人,心内不由一刺。
“皇姑母?”见长帝姬没有反应,公仪音又轻轻唤了一声。
长帝姬回了神,垂了眼帘掩下眼中一闪而过的异色,轻笑着点了点头,“重华今日可真漂亮。”
公仪音状似羞赧地低了头,“皇姑母,您和两位表姊才是真正的好看呢。”
长帝姬轻笑一声,伸手拉过她的手道,“来,到皇姑母身边来。”
公仪音只得朝前走了两步在她身边立定,只是这么一来,原本站在长帝姬身侧的叶衣衣便被挤到了后头。公仪音被长帝姬攥着手反抗不得,只得趁人不注意,朝叶衣衣歉意地笑了笑。
叶衣衣回以一笑,示意公仪音不用放在心上,想来已习惯长帝姬这样的区别待遇。
容蓁蓁若有所思地看公仪音一眼,难得的没有出声。
宫门出候着的宫婢见几人寒暄完毕,适时上前行了礼,引着他们往云光殿而去。
长帝姬一路上亲密地携着公仪音一道,时不时同她轻声说几句闲话,艳光逼人的眉眼间笑意莹然,似乎心情颇为愉悦的模样,连容蓁蓁也被她撇到了一边。
容蓁蓁看一眼相谈甚欢的两人,撇了撇嘴,眼中闪过一丝似有若无的阴翳。
很快便到了云光殿殿前。
云光殿建于高阶之上,白玉砌成的台阶缓缓通往正殿,琼楼玉宇,玉梁飞檐。廊下挂着一排排精美的琉璃宫灯,在夜风中微微打着转。
云光殿正对面,是一眼望不到边际的沁月湖,湖面成一弯新月状态,故有此名。殿内设一排排整齐的席位,皆是沉香木凭几,墨竹制竹榻,大殿四角亦点着无数支手臂粗大小的红烛,灿若白日。
公仪音她们到的时候,殿内已坐了不少人,多是朝中重要官员极其家眷,见有人进来,纷纷侧目望来。
长帝姬艳美的名声在建邺素来有名,今日自然也让大家好一通惊艳。只是惊叹过后,大家的目光纷纷落在了她身侧的公仪音身上。
重华帝姬的名号在建邺亦是响亮,不过大家更多的只是听说安帝对其如何宠爱,见过其容貌的人并不算多。
本以为长帝姬身边之人定是其宠爱的初云宗姬,却听得有那知情之人惊讶地叫出了声,“重华帝姬”,众人这才恍然,原来长帝姬身边这位皎若清秋明月的女郎,正是安帝捧在手心中的重华帝姬公仪音。
只见她踏着盈盈烛火而来,身后一轮清月,身姿楚楚,姿容妍丽。她走得并不快,带着些舒缓的从容,一步一步,恰如那沁月湖旁随着夜风轻轻摇曳的柳叶一般,只让人觉得清新灵动。
仿佛一道清风,遣散了殿内的燥意与骚动。
长帝姬已是绝色,然而在她身边的公仪音,却未被她夺走一丝一毫的光彩。长帝姬的美,如摇乱玉彩折枝粉黛,贵不可言,美则美矣,看多亦觉乏腻。而公仪音的美,却是穿山过水拂面而来的清风,让人只觉灵动生姿。
至于其身后的叶衣衣和容蓁蓁,亦是不可多得的美人,只是看过了长帝姬和公仪音的众人,再看向她们时,便没了初始时的惊艳。
宫宴上的席位早有安排,皇族众人的位子,自然是安排在安帝的下方。公仪音左边的位子还空着,但按照惯例应该坐的是公仪楚,右边则是容蓁蓁。
公仪音无奈地撇了撇嘴,被两个不怎么讨喜的人夹着,让本来就难熬的这次宫宴愈发显得如坐针毡起来。
容蓁蓁与她的关系算不得好,倒也识趣地没有同她多说,难得安静地坐在位上,一双玲珑大眼略带好奇地四下打量着。
坐了一会,众人陆陆续续入了场。
这时,熙攘的殿内突然安静了下来。公仪音正百无聊赖地盯着席上的白玉酒樽发呆,见此好奇地抬头朝殿门处望去,却见一人踏月而来,一袭雨过天青色广袖袍衫,风华如仙,衣袖轻摆间,似沾染了一袖的澹澹月华。
夜风徐徐,拂了衣袂,那人长身而立,风姿如月清华,让人堪堪迷了眼。原来,这世上真有人,能有这样的气韵华彩,暗淡了一室的灯火,涤荡了满殿的靡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