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同愕然的望着她。
程灵慧接着道:“就算它是金子做的,也只是被人拿来用的工具罢了。找不找得到又有什么呢?太宗皇帝曾说过‘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千秋帝王,唯‘民心’二字。岂是一块破石头能左右的?”
苏同的神色凝重起来。
程灵慧道:“为了这块破石头,搭进去数十条人命,连你自己都差点儿死掉,真得值吗?这块石头上也不知沾惹了多少鲜血。你把它重新带入世,不过是让世上又多一个被争夺的东西。石头要是有灵性,它会怎么想呢?是宁愿沉睡在不为人知的地方,还是卷进腥风血雨?”
苏同一双黑眸紧盯着程灵慧:“它不是普通的石头,是传国玉玺。就算是腥风血雨又怎样,那不正是它的天命所归吗?”
程灵慧回望着苏同:“所谓天命,不过是人强加给它的罢了。倘若当初工匠选中的是另一块石头,它又算什么呢?说到底还不是‘人心’二字。帝王有帝王之仁心,官员有官员之清心,将士有将士之忠心,百姓有百姓之敬心。这江山还怕它不会万世长存?
要是君不君,臣不臣,民怨沸腾,就算帝王手握玉玺又能怎样?朝代更替难道是一块石头能决定的?”
“放肆!”苏同的脸色黑的像锅底。程灵慧的一番话,直接把他从兴高采烈中打进万丈深渊。
“草民不敢。”程灵慧虽然跪下,脊背却挺得笔直。她一点儿也不认为自己说错了什么。同时,怀中那本名册,她有些不愿意交给苏同了。
那本名册上的人程灵慧并不认识,但直觉让她觉得。如果这本名册到了苏同手里,那些人连同他们的家眷都要遭殃。程灵慧说到底只是一个小老百姓,此生所愿也只是奉养母亲,安稳到老。一想到有那么多的人因为自己的举动而死去,她就后背发凉,浑身难受。
苏同紧紧握着手中的玉玺,许久才让自己胸中的怒火平息下来:“你起来吧。”
程灵慧站起身。
苏同把玉玺放到掌心,迎着朝阳反复观看。许久轻叹一声:“或许,你说的不错。我会给这块石头找一个好去处。让它永远不再卷入权利的纷争之中。”说完,将那玉玺仔细的包好。转身往回走。背影说不出的冷清。
程灵慧忽然觉得自己有些过份了,急忙跟过去,扶住他道:“你一定会是个好皇帝。”
苏同把半个身子的重量都压在程灵慧肩膀上:“程默之,你要是个男人多好。”他的声音低低的,缓缓的,程灵慧相信,他说的是真心话。
“你要是个男人就能登庭拜相。我想,你一定会成为一代名相的吧。而我,有了你的辅佐,也将会是千秋明主。咱们君臣携手,指点江山,那将是何等恣意?”
程灵慧默然。她从没想过,如果自己是男人会做什么。小时候,她只想和爷爷、奶奶、母亲,还有五爷和姊妹们快快乐乐的生活在一起。能不缺吃,不缺穿就行。
后来,她只想着能奉养母亲,安稳到老就行。
再后来,有了常继文,有了之洲,还有小关雎……
或许以后还会有别的家人出现,就像陆晓晓。但她的心永远想的只是自己的家庭而已。什么江山,什么将相,对于她来说遥远的就像戏台上的故事。
程灵慧把苏同扶进屋子里,苏同忽然抓住了她的手腕:“程默之,下辈子你投身成男人好不好?”这实在是个幼稚的问题,可苏同问的无比认真。认真道程灵慧无法拒绝。
“好。”
苏同忽然笑了,笑得很开心。一副恶作剧得逞的样子:“瞧你那傻样儿吧。这样的话也信。下辈子谁知道会怎么样呢?”
程灵慧陪着他笑:“是啊,所以,还是活好这一辈子吧。”
苏同问道:“程默之,你喜欢常继文吗?”
程灵慧没想到他忽然会问这个问题,脸上不由得有些发烧,可还是很认真的想了想道:“或许吧。”
苏同不满意:“这算什么回答。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什么叫或许?”
程灵慧道:“不是俺敷衍你,实在是俺并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此刻回想起来,第一次在十里铺的田家铺子遇见常继文时的情景,清晰好像就像昨天。少年白净的脸,秀气的眉毛,蕴着秋水一般的黑眸,那鼻子,那嘴唇,就连唇角抿起时的细纹都仿佛就在眼前。可要说那就是喜欢,是绝对不可能的。那时候,程灵慧也只有九岁而已。
苏同看着她出神的样子,叫道:“三慧。”
程灵慧回过神来,有些不好意思:“你叫俺?”
苏同问道:“你想什么呢?这么入神?”语气酸酸的。
程灵慧低头道:“没什么,就是忽然想起第一次见常继文的时候。”
苏同竖起耳朵等着听。
程灵慧就把大雪消融之后的事说给苏同听。最后还不忘说了声‘谢谢’。虽然这句道谢实在有些遥远了,也不足以表达当时孙家店房的人们对于苏侯爷的感激。但是程灵慧觉得还是有必要让苏同知道,老百姓是善良的。他们轻易就能忘记上位者给他们带来的痛苦,就像那个因焦渴难耐而消失的人,就像那么多人因为官府的一句话而差点饥渴而死在店房里。这些他们轻易的就会忘记。
可只要你给了他们一点儿希望,他们就会像石头缝里的小草,坚强的活下来。如果你这个时候再给了他们一些雨露的滋养,那么,他们会永远将你铭记在心里。这就是‘民心’。
苏同听了,许久才道:“是我先遇见你的呀。如果那时候我不是因为和你置气,如果那时候我执意要把你留下来。你会和我在一起的吧?”
程灵慧道:“那你看到的俺一定不是现在这幅样子。”
苏同苦笑:“你就不能顺着我一回吗?骗骗我也好。”
“欺君可是要杀头的大罪。”
“抗旨也是要杀头的。”
程灵慧确实不像东宫的其他那些女子那么恭顺。
四目相对,两人不约而同笑了。苏同道:“程灵慧,我真的很想再任性一回,把你抓回去,一辈子锁在身边。”他不再叫程灵慧的字,而是直呼其名。
程灵慧笑道:“那就不是苏同了。”
苏同也笑道:“我其实姓李。”
程灵慧点头:“俺记下了。”
苏同不笑了:“程灵慧,下辈子就算你变成一只鸟儿,我也会把你关在我的笼子里。就算你因此死了,都得葬在我的陵寝里。”
程灵慧低头,想避开他的目光。苏同一把抓住她的肩膀,强迫她面对自己的眼睛。他的眼睛很黑,黑得像没有星光的夜。黑得像不知尽头的深渊。(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