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爷一辈子不容易。老伴儿去得早,给他留下三嗷嗷待哺的孩子。好不容易把三个孩子拉扯大,成了家。朝廷征兵,俩儿子一去就没回来。那几年天灾不断,俩儿媳妇熬不住起身改嫁了。又给他留下两男一女仨孩子。好在还有个小儿子帮他支撑着。
谁知这大孙子刚刚成亲没两年,又出了这事。留下那老的老,小的小,孤儿寡母的可怎么整?
也不知是谁给六爷报的信。程灵慧站在半坡上,就看见六爷佝偻着背跑来,一头扎进人群里。当他看到地上躺着的人时,浑身都在颤抖,腿一软就跪坐在了地上。仰着头,张着嘴,两手向天。泪水顺着黑黄的褶皱往下淌。整个人像一根绷紧的弦,仿佛下一刻那根弦就会断裂。
所有人都默默看着他,没人知道该用什么话去安慰他老人家。
“老天爷啊……”六爷终于哭出了声音。所有悬着的心都稍稍落地。
“老天爷啊……”六爷像个孩子似得嚎哭着,满头的白发随风乱舞。一如程灵慧这时的心境,乱糟糟无所适从。
“他爹啊……”东岭对岸的村口,传来女人的尖叫。不用看也知道是虎子的媳妇。虎子的媳妇比虎子大一岁,也才二十。平时腼腆的小媳妇此时仿佛发了疯的母虎。好几个妇人都拉不住她。
这媳妇肚子里还怀着孩子呢。说不好是个遗腹子。古时候,没有儿子相当于绝后。虎子已经没了,他前面只有个女孩,肚子里这个可不能出事。
程灵慧大步迎了过去。这里,也就她能去拦一拦那苦命的女子。
程灵慧的力气要比好几个妇人加起来都大。她步伐也快。常继文一错眼的功夫,她已经迎上了对面村口的斜坡。不由分说就把那小媳妇抱在了怀里:“你要难过,就哭吧。”
那小媳妇没见到虎子的人,本来心里还存着点儿侥幸。闻言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仰天长嘶:“啊……”要不是程灵慧抱着她,她早仰面倒在了地上。
旁边一婶子急道:“虎子媳妇这样可不行啊,弄不好那肚子里的可就危险了。”一边又伙着傍边几人劝慰她。
可虎子媳妇叫了这一声,人就跟傻了一样。瞪着眼仰头看天。
程灵慧慌了,晃了晃她:“虎子家的。”
那媳妇听到虎子俩字,顿时回过神来,手脚并用扑打着程灵慧:“你放开俺,俺要去见俺当家的。”完全不顾及肚子里还有个孩子。
程灵慧想也没想,抬手一掌就把她打晕过去。惊得那些劝慰的妇人们一阵尖叫。
程灵慧二话没说,抱起虎子媳妇就回了村儿。二姐一眼看见她脸上挂着血痕,心疼道:“这是怎么了?”伸手要给她擦。程灵慧偏头闪过。径直把虎子媳妇抱进自己的房间。
二姐秉承了母亲九分的性格。外面再大的事她都不好奇。别人都往外跑,她自己在家里该干什么干什么,所以并不知道外面出了什么事。
程灵慧把那苦命的女子放到了炕上,她才看清那人原来是虎子媳妇。这才后知后觉:“出事的是虎子?”
因为程家庄特殊的地形,出村的路都很难走。偶尔就有翻车的,村民们对此类事件并不是很稀奇。程家庄大部分人都习武,身手矫健。即便是翻车也没有出过像今天这么严重的后果。这也是二姐不是太关心的原因。
程灵慧心里乱,不想说话。站在炕前,看着炕上被自己打晕的女子。任凭脸上被虎子媳妇挠出的伤口往外淌血,也感觉不到疼。
二姐找了干净的手巾过来,想给她擦一擦。她偏头躲过:“你出去,让俺自己待会儿。”
二姐一向是没什么脾气的。闻言就放下手巾出去了。程灵慧关上房门,把那些跟着自己而来的妇人全关到了门外。
虎子媳妇并没有晕很久。慢慢缓过劲儿来,躺在炕上嚎啕大哭。程灵慧就在一边儿守着她。
常继文推门进来,轻轻叫了一声:“三慧。”
程灵慧抬头望着常继文,吐出四个字:“俺要修桥。”
常继文一愣。
程灵慧道:“就算你不同意,俺都要修桥。俺不能让村里再发生虎子这样的事。”
常继文握住她的手:“好。修。”
程灵慧一下子投进他的怀抱,默默地,许久都没有作声。有夫如此,夫复何求?
但是,常继文紧跟着的一句话,让程灵慧心里的感激瞬间烟消云散。他说:“反正我说不让你修,你也不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