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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海棠花底东风恶(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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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云涟略思索了片刻,也知她话中厉害,终于拿定主意点头道:“好,二妹,我派人送你回金陵老家,记住四妹的话,回去之后赶紧斩断青丝,皈依三宝,清净修行,这对你、我、四妹都是大有裨益。我会派人照顾你,若有一处不规矩,也别怪姐姐心狠。这已经是我能给你的最大的慈悲。”

楚云汐重又跪下叩首道:“多谢大姐心慈。”

楚云涟对门外侍卫呼和一声,侍卫进门她对侍卫耳语两句,侍卫们便一左一右驾起楚云漪的肩膀,不顾她的哀求呼喊,将她拖了出去。

楚云汐望着楚云漪悲痛欲绝的神情,长出一口气,无比快意地对她露出一个笑容。

楚云涟在她身后幽幽道:“你不该带她来的,若她不来,我也不会知道她已经得知了内情。”

“我就是想知道某些人的心究竟是怎样的?”楚云汐苦笑道:“反正我终究难逃一死,若能用我的死来讨的二姐的一个恩典,我为何不用。死在金陵总比死在长安好。如今我最遗憾的便是不能死在蜀南。”

楚云涟沉默了良久,方道:“你知我本可以不来的,但终究是姐妹一场,我还是想来送你一程。”

楚云汐眼中闪着善意柔和的眸光,并无临死前的恐惧和怨恨,平静道:“其实大姐,你所做之事处处矛盾,我百思不得其解。若是你和太子夫妻情深,你怕我抢了太子。那你又为何不同意我的婚事?若你只是为了皇后之位,那为何今日又要杀我,若我嫁于太子,你我联手岂不更能巩固你的皇后之位?若你对我心存疑虑,当初又何必提议让我嫁与郑醇,拉拢鼎山王,难道你不怕对你心生怨恨,反而离间他与太子的君臣之心吗?”

楚云涟仰天长笑,笑声冷酷,充满狠绝:“他根本不是人,我怎会对他有半分感情。我自然是为了皇后之位和卢氏、楚氏的荣华,为了保全我母亲的虚荣,我不得已斩断了我所有的情感。至于为什么折磨你,那是因为你居然让他这个无情之人动了心。我以为他的心是顽石,是钢铁,没想到他竟为你变成了血肉。整日写不完的酸诗甜词,唱不尽的相思哀愁。你让我如何不恨呢?无论是拆散你和施佳珩还是让你嫁给郑醇,联姻不过是个幌子,只是想让你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而已。”

楚云汐叹气道:“我竟不知我如此的让人怨恨。”

楚云涟回身坐下,不带任何情感的声音空洞让人畏惧:“有多少人喜欢你,自然就有多少人恨你。”

“太子喜欢我,你就要折磨我,看来在姐姐心中太子还是很重要的。”

楚云涟眼中迸射出浓浓的怨恨:“我巴不得他去死。我恨不得食他的筋,吮他的髓。可谁让他是太子,是未来的中原之主呢。我只能天天烧香拜佛地保佑他活到我儿子出生被立为太子的那一天。”

“即便你们夫妻没有感情,你又何至于恨他至此。”话说一半楚云汐忽然捂嘴尖叫一声,奔到楚云涟面前,抓住她的裸露的双臂,震惊万分。

只见她的双臂之上伤痕累累,无数伤疤层层叠交,十分骇人。

楚云涟漠然地将袖子放下,冷声道:“这种伤疤我身更多,这算少的。”

“为什么?”楚云汐大恸问道,“这么多年你受尽虐待,为什么不说呢。楚氏、卢氏好歹都是一方豪族,你身为楚氏长女怎可如此忍气吞声?你就这么想当皇后吗?”

楚云涟厉声喝问道:“谁能为我做主?是我那个无能的母亲,还是死了父亲?难不成你让我去求楚孝濂吗?”

楚云汐心下一惊,忙问道:“你是从何得知……是你朝中眼线?”

楚云涟冷漠地偏过头去,闭目吐气,面色沉重地说道:“我早就知道了。那日我亲眼见着父亲满身是血的躺在地上。一个长得与父亲一模一样的黑衣人朝父亲书房走去,而后府内便传出父亲遇刺的消息。我便猜到是他取代了父亲,成了楚府新的主人。”

楚云汐胸中一阵绞痛,心痛地说不出话来,失望伤心至极地问道:“你既然看见父亲被害,何为不出来指认,任由恶人逍遥法外,还认贼作父。大姐,我实在是不明白……”

楚云涟毅然打断了她,冷然道:“你想的未免太简单了。我那时不过是个不满十岁的女童,有谁会信我之言,何况那人与父亲长得完全一样,他只须呵斥几句,众人便都会以为我胡言乱语。”

“是,那时你年少,或许当时事发突然把你唬住了,或者正如你所说,你年纪尚轻,人微言轻。可是后来呢,你长大了,出嫁了,还当上了太子妃,为什么也不设法补救,你就任由父亲躺在那冷冰冰地下,含冤没白,永世不见天日?”楚云汐胸中怒气激荡,连连发问。

然而楚云涟仍只是淡淡的,没有多余情绪,愧疚悔恨,乃至粉饰心虚都没有,反而用着理所当然的口气道:“除非我是疯了,才会想要揭开父亲死去的真相,搬倒楚孝濂等于推到支撑楚氏最强有力的靠山。当年大伯战败已经给了楚氏致命一击,若是父亲再去世,楚氏早已如今日一蹶不振。而太原卢氏已是强弩之末,早已不复当年兴旺之态。可惜我始终没有为太子诞下长子,我的太子妃之位也并非看来那么坚不可摧。”

楚云汐伤心苦笑:“又是为了权势,姐姐你真是可怕。那个死在地上的,死不瞑目的人是你父亲啊?!你居然心安理得地过了这么多年,只是为了你心心念念的皇后之位。”

“妹妹,父亲死了,你会伤心欲绝,痛不欲生,那是因为你从小就是他的心尖肉。”楚云涟阴沉着脸,言语之间几丝嫉恨之意;“而对我来说,他跟陌生人没什么两样,我作为他的长女他何时关心过我,对我有过半分怜惜。而我的母亲,从小也只会往我身套上各种规矩、礼节,对我也极少有温情的时刻。他没有给过我关爱,我为何要在意他的死活。我从小就没有太多感情,没有品尝过父母天伦之乐,也不懂姐妹手足之情,更得不到夫妻鹣鲽情深。我的人生只有一架高悬的天梯,我的终极便是爬上天梯,站到最高处,四面也只不过是凛冽的寒风和浓重的云雾。”

“可你拼命争取的也不过是更为深重的痛苦罢了。”楚云汐嗅到了她的自怜自伤,有些唏嘘地问道。

楚云涟盯着地面,微微怔神,满脸麻木的神情:“那你让我怎么办,我是注定要走这条路的人。自小我就被灌输着要做就做人上人的思想,要做循规蹈矩的大家闺秀,要严格按照三从四德、三纲五常来填补人生,要端端正正,没有棱角,要秀丽大方,不可存一分越矩之为。我也知道我不过是个外面华丽而内里空洞无物的提线木偶,可是谁让制造我的人没有为我浇筑灵魂,我也只能按照既定的剧情演下去,至于我的悲喜已更无需在乎,最重要的是我怎么把这出戏唱下去,而后风光而辉煌的落幕。”

一种浓重的悲凉情绪在楚云汐心头蔓延,这个世间的残忍在于磨蚀,在不知不觉间人便被融化掉了,成了一滩死水烂泥污秽。在世间苦苦挣扎,也不过是朝生暮死的浮游。

楚云汐瘫坐在椅子里望着楚氏祖上潇洒摇扇、指点江山的风姿,除了心酸竟也生不出一点羡慕。

她长长地叹息,仿佛要吐出这一生的愤懑和忧患,最后又只凝成这短短的两个字:“疼吗?”似乎是在问她又似在自问。

任是楚云涟自认为经过这些年的冷血磨砺,她早已是一副铁石心肠,此刻竟也不忍被触动了一下。她始终锋利外壳柔软了几分,有些无奈道:“但我也终于难逃厄运,遭了报应。太子是一个乖戾深沉、善变阴鸷,心很毒辣、令人难以捉摸之人。我每次与他相处莫不是陪着十二分小心,但也难免遭他毒手。楚义濂最得意那几年,每每太子在他那里受了气,起初便用些不堪的污言秽语辱骂我,他见我忍气吞声,便越发猖狂,最后竟动起手来。每次侍寝便先遭一顿毒打。以至于后来,凡有不顺必要折磨我一次方能解气。可是他越是虐待我,便在别人面前越发宠爱我,甚至离不开我。可只有我知道,每当他自尊受了挫,只有通过折磨我才让他重拾男子的尊严。说来也可笑,他也就是这么一个没有出息的人。”

楚云汐双目凝睇着悬于高处的祖上的画像,愤然道:“这话果真也只适合在这儿说,也该让楚氏祖先知道,如今这楚氏的满门荣耀竟是拿你的血肉换来的。可若我是祖上大约会失望透顶。这样血淋淋羞耻的荣耀要来何用,想我金陵楚氏崛起之时,乃是靠着祖上神机妙算、鞠躬尽瘁的辅佐太祖,四处征伐,收服中原,可如今却落得要靠自己子女沦为玩物才能保全荣华。难怪当初月沅要拼死反抗,死活也不肯出卖自己苟全家族。姐姐,若楚氏子孙不能奋发图强,建立功勋,护国安邦,你认为楚氏还要牺牲多少清白女儿才能留住这样羞耻的荣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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