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后来,由于经常起早贪黑,再加上,饭不应时,周老实的身体,就一天不如一天。农村大集也跑不动啦,只能到附近的学校去卖一些杂志。有时候,到书摊儿来,看到有不出摊的摊主留出的空位子,他便摆一些他的旧杂志和旧书在那里卖。记得有一年夏天,周老实一下子就瘦了很多,谁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他也舍不得钱到医院里去瞧,便那么地干耗着。白天卖书时,就那样四脚拉叉地躺在他那没有几本书的书摊儿旁。有买书的来看书,便强打精神支撑着爬起来,有气无力地应付着。等买书的交完钱拿着书走啦,他就又像水煮过的面条一般,一下子便瘫软在了书摊儿边上。那时候,大伙儿都怀疑他得了糖尿病。有好心的摊主仗着胆子地告诉他,谁晓得他把嘴儿一撇地说,净瞎讲!糖尿病?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得的呀,那可是富贵病哩!就咱这穷命,能招来那玩意?再再后来,天气越来越热,他便从家中带来了一大瓶自制的白糖兑的饮料。没成想,有一天他越喝越渴,越渴越喝,最后终于支持不住,昏倒在了书摊儿上。大家伙儿一瞅不好,就赶紧地把他给送到了医院。由大夫诊断,被正式确诊为糖尿病。经过这件事儿他才知道,原来这年头,穷人也是可以得富贵病的。”
“记得那时,他糖尿病刚好一点儿,便来到书摊儿卖书了。我瞧他瘦弱成那个模样,还来卖书。就问他,你都病成这样啦,咋还来卖书呢?应该回家再好好地养养去吧。这时候,便见他强打着精神地回答我,不干不行啊,老婆没有正式工作,一双儿女也都是打工的,还得靠自己个交保险。我都五十七了,再有三年,就可以领那养老金啦。我突然发现只有在提到养老金时,周老实那被生活压迫得近乎漠然的脸上,才会露出一些久违的光彩和笑容来。”
“今年,快过年的时候,我在一个岔路口,看见了周老实。那时他已经拿自行车当拐棍使了,在寒风凛冽中,驮着他那只装了半下子旧书的北京牌老帆布的兜子,步履艰难地向学校的门口儿蹭着。便像一个没有着落的老乞丐到饭店门前就为等那一口吃食一般地苦熬着。瞅到我的时候,他那浑浊得有些呆滞的眼神里竟然闪出了一丝异样的光泽来。被刺骨的北风儿,吹得苍老麻木的脸上,便像见到亲人似的,连被冻出来的鼻涕儿也有了一些喜气。此时的周老实已经说不出话来啦,但他还是顽强地,拼尽了全身的力气,向我抬起他的右手,伸出他那已经被冻得干裂僵硬的食指,嘴角微微抽搐地抖动着,眼睛直直地望着我,仿佛是要对我说些什么很重要的事情,但又说不出来,憋得很难受的样子。我强忍着眼里快要流出的泪水,把嘴巴凑到他的耳边对着他说,我知道,我知道,还有一年,还有一年!你就可以领到养老金了。这苦日子,终于快熬出头啦。还没等我将这头字说完,我的泪水已然控制不住地流了出来……”
说完周老实的故事,书摊汉子揉了一下鼻子,说:“这就是我要跟你说的,至于我为什么叫住你,因为周老实跟我说过,他虽然是个穷卖书的,一辈子没啥出息,却不愿意要人施舍,买书你可以稍微多给一点,但是一下子给400,他绝对不会要。”
林逸愣住了,没想到这背后还有这样的事情。他接触过很多旧书摊,那些摊主无不嘻嘻哈哈地过日子,有的是专职,有的是兼职,还有的是在网上开店在网下摆摊,看起来都很快乐的样子,可是又有谁知道他们背后的故事。
眼看对方执意不肯收那400块钱,林逸无奈,只得把这套《金陵春梦》的真实价值告诉了汉子。
那汉子这才勉为其难手下。
离开以后,老曹一直摸着光头沉默不语,忽然道:“林逸啊,你说他犯得着吗,都快饿死了,还不让人施舍?”
林逸说了一句话,“这就是穷人的骨气。”(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