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盯住酒瓶,傻笑道:
“酒真是个好东西啊,能让你说出真心话,把你心里的苦水都倒出来……”
“小程程,”他抓着程嘉树的衣服,“你不是说,要么不跟我交朋友,要么咱俩就是生死之交吗?非0即1,你怎么忘了呢?嗯?现在咱们是什么关系?”
“呃……”程嘉树避而不谈,和他碰了碰杯,“啥也别说了,喝酒吧。”
“我也不一定毕业了就去斯坦福,”刘敬平喝完酒,说道,“至少最近两年不去。”
“干嘛?”程嘉树面色微红,“不会是因为方若璇吧?”
“为什么不会?”
“看不出来啊,你用情这么深。”
“我妈说,学习只是人生的一部分内容。”刘敬平忽然疑惑地问程嘉树,“我爸说一个人出生很难,成长起来很难,活一辈子很难,要小心谨慎地对待,你觉得呢?”
“难?你的人生又没开启hard模式,一路开挂,竟然还觉得难?”程嘉树说笑过后,严肃地思索了一下,“不啊,有什么难的?我在我爸妈还没准备好的时候就稀里糊涂地出生了,然后他们一直放养,我也就稀里糊涂地长大了。很难?你是指经常感到绝望、活不下去那种吗?还是过得不舒心?唉,习惯就好啦。小时候,我在外面受了欺负,要么就自己打回去,要么打不过就忍着。有时我爸打得我都害怕回家,但我从来没想过自杀什么的。生下来,活下去,好像不需要考虑。”
又喝了一口酒,他蓦然醒悟道:
“啊,没准西西弗斯开始考虑的时候,他才又痛苦又幸福!”
“你说啥子呢?小程程,你过得那么艰苦,都……都不觉得难吗?连我爸妈都感觉生活中有无数未知的风险和变数……”
“呵呵,你是在‘生活’,而我,只是‘生存’。我的经验告诉我,人的生存能力很强大的,不会轻易翘掉,就算遇到困难,求生是本能,总会找到办法把日子过下去。”程嘉树感到自己有点醉了,“你和我不一样,你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小小的挫折都给放大了。我就皮实多了——有句话不是这么说吗:再累再苦,就当自己是二百五;再难再险,就当自己是二皮脸,怕啥?小平平……”
他伸手摸摸刘敬平的头发:
“啥都不算事儿,咬咬牙就过来了哦!你别担心,即使这个世界给你下马威,不肯让着你,我也会让着你的……”
刘敬平醉得狠了,又哭了出来:
“你知道吗?咱俩绝交以后,有一天我喝醉了,特别特别难受,就想玩刀塔,你的AI就不让着我!”
“哈哈哈哈哈,”程嘉树大笑,“它有那么神吗?静雪对我说过这事,算你有良心……”
“喝酒也要看心情啊,今天我也醉了,但和那天的醉不同,今天的醉很舒服!”
程嘉树晃晃脑袋,打个饱嗝:
“糟了,我这种从来没喝醉过的人,也觉得快不行了……咱们走吧,别再喝了,不然一会儿烂醉如泥,恐怕回不了学校。”
夜已深了,微风吹在身上却还是暖暖的。刘敬平有一肚子的话要讲给程嘉树听,就拒绝打车,非要步行回去。程嘉树只好架着他,歪歪斜斜地走在马路上,边走边埋怨:
“真丢人,堂堂大清学子,居然和一个醉鬼混在一起,成何体统?”
“诗酒趁年华,有什么可丢人的?”刘敬平的步伐都不大利索了,嘴还利索得很。
“酒倒是有了,诗呢?”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程嘉树感觉刘敬平身体发软,就半蹲在他身前:
“趴上来,我背你回去。”
于是,月朗星稀的夜空下,程嘉树背着刘敬平,慢慢地向前走,一路留下永不冷却的温度。
不老实的刘敬平在程嘉树耳边吹气,被他呵斥了一句,笑着说:
“现在你背着我,我感觉很幸福。我们是兄弟了对吗?”
程嘉树没有出声。
“算了,不强求了,至少你还在我身边啊。小程程,我今天才发现,你相当乐观豁达……”
“幸福的人不需要豁达,”程嘉树叹气,“不幸的人再不豁达点,早活不下去啦。不管这个世界好不好,我来都来了,能待到什么时候算什么时候。我唯一意识到死亡、害怕死亡的时刻,是静雪差点永远地离开我那次。遇到她之前,我无比豁达,遇到了她,我就担惊受怕、患得患失。”
刘敬平沉思道:
“这么说……我从来没豁达过。当我意识到死亡就是我将永远离开深爱我的人,也是我深爱的人,我就非常爱惜自己了。曾经听有的人说,该享受的幸福享受过了,立刻死了都不会遗憾,这样就不怕死了。我完全没法理解!我真的很怕啊!我已经这么幸福,却贪心地渴求一直幸福下去,怎么享受都不够。我觉得一点温暖都得不到的人才会希望马上死去,而在幸福中的人会希望幸福到永远。”
程嘉树微笑着听他说。
“你怎么不说话了?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他望望天空,“刘敬平,你把我的生活搅得一塌糊涂,把我的心折腾得死去活来,我他妈竟然还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