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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十三:我的打工生活与爱情(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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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申对我们更加坏了。动不动就喝斥漫骂,逮着机会就罚厂规,全无香火之情。我已经给他罚了四个厂规,好几百块扔到了水里。非但如此,他还开始剥夺我的权力,让我不要再管人事方面的事,交由人事班长负责。保安方面也尽可能让两个保安班长多负责,我照看着就行了。

他不大惹得起吴主任,因为吴主任深受厂长器重,所以就只好修理我。照这么下去,我就快由总务组长变成宿舍组长了。

这件事很不对头。但是我又想不出好的应对之策,而且他暂时还没有要走的意思。这让我十分头痛。

这个时候,魏文馨又跑来添乱。她脸色苍白、神情慌乱地跟我说,她的那个已经有一个多月没来了。

真是什么事情都凑到一块了。

我怀着几分侥幸说:不会吧?你以前有没有不正常过?

魏文馨几乎要哭起来:没有啊,从来没有过。都怪你,现在怎么办哪?

我那时还不大能理解男女性格的差异(现在也不敢说很理解),对这种惊慌失措的行为很不爱看。我喝住魏文馨:慌哪样?也不一定就是有了嘛。过几天先跟你去医院检查一下再说。

魏文馨说:有什么好检查的?还不就是……就是……

毕竟女孩子面嫩,一阵也没有就是出个名堂来。

我本来心情奇劣,想要再喝斥她几句,想想她可能怀了我的小孩,我不能这么心肝全无,又转而安慰道:先别急。过几天带你去检查了再说。真有了也不用担心嘛。

魏文馨想了想,苍白的脸色变得血红,跺着脚说:要真有了怎么办?我……你……我们要赶快结婚。要不,要不我怎么见人啦?

我又烦躁起来,挥了挥手:我做的事情我负责,等检查了再说。

其实我也知道检查的结果多半就是有了。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应对。我现在可还没做好结婚的准备。

检查结果一如所预料的,魏文馨怀孕了。医生诊断怀孕大约五周。

确诊了怀孕,魏文馨倒不惊慌了,默默跟着我走出医院,一句话不说。我倒希望她说句话,就是发发牢骚也好。那就表明她想跟我共同解决这个问题。现在这样子,就是说全看我的了。情形相当不妙。如果我真拿了主意,而这主意又不合她的意,她就会跟我掉眼泪。女人这件化学武器就是厉害。

我得想想。

我那时不打算结婚。有许多原因。首先,我只有二十五岁,魏文馨刚满二十一岁,结婚好像嫌太早了点。如果在农村,这个年龄不但足够结婚,而且有点大龄了。但是我已经出来了,虽然只是打工,也自觉见多识广,算个城里人,应该以城里人的眼光来看问题。其次,我和魏文馨的事情还没有同双方家里说过。我在家里是长子,这么不声不响地带个外乡女孩子回去(在我们那里,不是一个县的就可以称为外乡人),说是我的老婆,恐怕有点不妥,会被老爹老妈修理;魏文馨估计跟她家里提起过,但我还没有去过她家里,就这么把她家小女儿拐走,于理不通。要去她家里,这笔开支小不了,非得和老爹商量不成。接下来,我以前没结过婚,对婚姻不甚了了。人就是这样,对于自己不了解的事情怀有一种本能的畏惧。在我看来,成家立业生孩子这样的事情非常重大,一时恐怕难以承担。

最后,也许是最重要的一点,在我心里,还并没有完全确定要娶魏文馨做老婆。我觉得可以再挑一挑。如果是花蕊,我可能就不犹豫了。

这么想着,我竟然有点恼恨起江时虎来。假如花蕊是别人的女朋友,我早就动手抢了。都是这小子!

当然,要是我黑心些,现在也还可以抢。可是魏文馨已经怀了我的小孩,就这么一脚把她踢开,再抢了好朋友的女人来做老婆,未免有点过分。我自己觉得虽然不是什么好人,总不至于坏到这种地步。

这些事情在我脑袋里转来转去,转得我头都要晕了,尿也胀起来,还是没有拿定主意。不知不觉的就快到了厂门口,我胡思乱想着直往里走,魏文馨却不动了。

不知什么时候,她又拉住了我的手。她不动,我自然也走不了。

我问:怎么啦?

她看着我不说话。

我愣了愣,才想起还没给她个说法。这一瞬间,我决定说服她不要这个孩子。

人往往为一件事情左思右想,绞尽脑汁也拿不定主意,却在错愕的瞬间作出决定。至于对错,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但是这个决定不能在大路上跟她说。我估计她不会同意。要是尖叫起来,可不好玩。

我说:去公园坐坐。

她点点头。

我们这里有两个公园,一个在工业区,比较大,里面电影院、小吃街、服装城、溜冰场、游乐园什么的一大堆,弄得花不像花草不像草,挤挤嚷嚷的,吵得人头晕。另一个在本地人的生活区,纯粹就是个休闲的去处,小是小点,但是清静,风景不错,合适谈话。

我们去了那个小公园。

在公园里的一丛小树下,四周无人,我把刚才提到的那些理由一一摆出来。当然关于花蕊的那点没说,我还不想找打。魏文馨一一给予反驳。以下是她反驳的话。

“婚姻法规定二十岁就可以结婚,我们已经超过了。我姐姐十八岁不到就嫁了人,今年二十五岁,大小孩都满了六岁。我两个哥哥结婚时也没满二十二岁。”

“你家里和我家里,只要我们自己愿意,我想他们不会反对。要是我们下个月请假回去说,也还来得及。先去你家再去我家。”

听我说到害怕结婚的事,魏文馨忍不住笑了。也许她觉得这一点根本就不值一驳。不过为了表示对我客气,她还是说了一句。她说:“也没见过被结婚吓死的。”

她的反驳句句在理,我直无话可说。奈何我当时就是不想结婚。

谈话不欢而散,我们差点吵起来。最后魏文馨哭着跑掉了。跑掉之前扔下一句话: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不喜欢我早点说,干嘛骗我?

我独自在公园里呆坐许久,抽了七八支烟,决定约花蕊出来谈一谈。表面上是要她劝一劝魏文馨,实际是想看看她的态度。可是,如果她的态度也跟我一致,难道我就能下定决心追她吗?

我不知道。一点都不知道。

花蕊来的时候,穿了件式样古怪的旗袍,长不过膝,露出洁白无疵的两条大腿(可能是待在工厂时间长,阳光照得少的缘故),仪态万方,性感无比。身材好的女人就这样,穿麻袋都性感。

如果是平时,我一定死盯住她看。我经常这么看她,只避开江时虎和魏文馨。她也习惯了,大概不止我一个人经常这么看她。但是我现在没心情。我头痛。

我把事情跟她说了说,然后问她的意见。我跟她讲这些事,一点不害燥。撇开我暗恋她这一条不谈,我们俩的关系相当铁。我完全可以信任她。

花蕊静静地听完,反问我一句:你自己的意思呢?

我烦躁地说:我在问你的意见。

花蕊长长吁一口气:文馨是我的好朋友,我当然是希望你们两个早点结婚。

我说:什么话?难道我跟你不是朋友?

花蕊说:你当然也是啊。所以我觉得不大好办……

我说:有什么不好办?说不定我也想结婚呢?

花蕊笑起来:那你叫我出来干啥子?显你的本事?

我也笑了。我以前过于关注她的胸脯和屁股,现在看来,“胸大无脑”这句话用在她身上不大合适呢。我拍了拍身边的草地,示意她坐下来。她就坐下来,落落大方。我第一次跟她挨得这么近。她身上只有洗发水的味道,不像魏文馨,有一股淡淡的艾香。但是洗发水的味道也相当好闻。这里面有点情人眼里出西施的意思。我费了好大劲才忍住不去抱她。

我把自己的想法都说出来,比跟魏文馨还要说得详细(当然,关于想要她嫁给我这点,没说)。这很正常。因为她暂时是局外人,我可以不必隐瞒。

她一直微笑着听我说。我每说完一条理由,她就予以评论。她的评论很简洁,只有两个字或者四个字。她说:屁话!或者说:都是屁话!

等到所有的屁话都讲完,她警惕起来,站起来走到我对面,看着我,认真地说:你是不是不想要文馨?怕我不明白,又补充道:我的意思是说,你现在不打算结婚,是不是以后也不打算娶她做婆娘?

我说:我不是这个意思。

她说:我怎么就听得是这个意思?你是不是看上其他女人了?

我大吃一惊。仔细想想,我没有这么说过啊,她怎么就听了出来?女人的直感真是厉害!

我当时就犯开了糊涂,在想要不要干脆把话跟她挑明了。想了一阵,还是没敢说出来。时机不对。于是掩饰说:你误会了。我只是现在不想结婚。你想想看,现在老申盯我盯得那么紧,我要是请假回去办这些事,没准就不用回来了。总务组长的位置早给人家顶了去了。

关于老申刻意跟我过不去的事,我和她提起过。花蕊点点头说:这倒是。

她也知道,总务组长的位置对我很重要。包括对我身边的亲戚朋友老乡都相当重要。如果我被干掉了,起码有好几个人要跟我一块回家。

花蕊想了想,说:我可以去劝劝文馨,估计劝得通。不过……

我说:不过什么?

花蕊说:不过你要有良心。

我笑起来,慢慢点上一支烟。如同一个拙劣的卡通面具着了火。

她说得对。我应该要有良心。做人还是要有点良心才好。

魏文馨哭了好几天,终于接受了花蕊的建议,但我一点不高兴。我感觉她不听我的听花蕊的,让我很没面子。到底她想嫁给谁?

面子之外,现实的问题也让我高兴不起来。魏文馨做过人流之后,身体一塌糊涂,老是不干净,几乎没办法上班。

我本来是想要花蕊陪她上医院的,我还没结婚,做这种事情觉得像做贼。这证明我本质上还是朴素的劳动人民。但是花蕊不肯。她说两个女的去医院动那种手术更像做贼,而且没有男人在旁边,说不定魏文馨会随时晕倒。她是魏文馨的知己,这么说一定有道理。

去医院的路上,魏文馨神情紧张,脸色前所未有的惨白,浑身发抖,一副待宰糕羊的样子。仿佛我是南美洲的土著酋长,就要把她交给大祭师去献给太阳神。

如果我是真正的职业文人,就会装得眼泪秧秧,大发一通“女人啊,你的名字是弱者”之类的感慨,然后把她扔进手术室,一个人跑去喝酒庆贺。

但我是个打工仔,行为不端,心肠刚硬。觉得既然生而为女人,就应该做好随时挨刀的准备。如同我们男人要做好随时挨骂的准备一样。

不过,话虽这么讲,看到一个曾经在我身下快乐地抖个不停的女孩如今在我身边害怕地抖个不停,也难免要生出一点恻隐之心,禁不住就要说出“不做了,我们回去结婚”之类的危险话语来。

还好,总算悬崖勒马,忍住了。

在手术室外等待时,魏文馨更是紧张,下意识地死死揪住我的衣服,一刻也没放松过。

魏文馨的恐惧在进手术室的那一刻发挥到极至。她一步一步走进去,步履铿镪,神情庄严肃穆,如同赴火刑的圣女贞德。但是我想那些医生护士绝不肯承认自己是侵略者兼刽子手。

按魏文馨后来的话说,简直就像要死了一样。

有过这种恐怖的经验,就难怪她以后每次都要我戴套了。如果我要她用避孕药,她就非常担心,怕得要死,全无兴致。弄得我也跟着兴味索然。

前面已经说过,魏文馨手术后像个没补好的水壶,老是漏水。鉴于她以后有非常大的可能成为我的老婆,这次手术的结果令我颇不满意。我甚至怀疑医生因为我们是打工仔就特意把手术做得很马虎。当然这种怀疑毫无道理,非常无端。但是,这种自卑甚至自怜的心态,在打工仔中存在相当普遍。因为我们本就是极其弱势的一个群体,自卑或者自怜都属正常。

其实很可能是魏文馨体质弱。无论是谁,只要长年待在工厂里,体质都好不到哪里去。

不管是什么原因,总之魏文馨的身体成了这个鬼样子,如果继续让她每天上十个小时以上的班,吃大食堂的伙食,就等同于谋杀。

我的意思是干脆让她辞职回家去养一段时间。但是魏文馨不肯。我也不勉强。我估计她是担心一回家之后,我就去同别的女人好了。我们现在还没结婚,什么都不是,她不愿意冒这个险。

但是听了魏文馨对花蕊讲的话后,我就感到惭愧,觉得有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魏文馨说我们迟早要结婚,她不想让我一个人去赚结婚的钱。

商量的结果是给她请二十天病假,在外边租间房子住下来,小锅小灶的,每天弄点合口味的东西吃,给我洗洗衣服,看看电视什么的。二十天之后要不要上班,看她的身体状况而定。我本来对这个主意持保留态度,因为这样一来,我和她就算正式同居了。在别人看来,跟结不结婚没什么差别。她铁定是我的老婆。但是她跟花蕊都赞成,二比一,我同不同意无关大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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